沒上床就好了。

1

柴文光一腳油門踩下去,管妍的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直到車子七拐八繞地奔了十多分鐘,車上了高架,倆人才聽到彼此都長舒一口氣。

管妍努力坐直了身子,虛飄飄地開口:『剛才那個,是老李吧?』

柴文光兩眼瞪得溜圓,直愣愣看前方的路:『你手下的人你不比我清楚?你沒看他身上那衣服都還是院裡發的工作服呢!』

說完,他抬手重重砸了一把方向盤:『靠,這麼偏,竟然能碰到認識的,真是見鬼!』

管妍扭臉看柴文光,眼神復雜——她沒見過他說臟話的樣子,實在是有些……粗俗。

三年前,管妍跳槽來現在這家醫院當醫務處長,來了後才發現柴文光也在,是醫療副院長。

十多年前,他倆是同一家醫科大學,差了一屆的學長學妹。

當年系內聯誼,管妍一眼就看上了柴文光,可她慢了一步,柴文光已經有女朋友了。

之後的幾年,管妍就默默看著柴文光和女友恩愛不移。

柴文光畢業聚餐那天,邀了管妍這一屆幾個相熟的學弟學妹一起吃飯,管妍也在其中。

那天管妍喝悶酒上了頭,借著酒勁跟柴文光表白,柴文光女朋友也在,場面一度很難堪。

酒醒之後,有人幫管妍回憶了這一段,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從那往後,她再也沒和柴文光聯系過。

沒想到隔了十多年,他們竟然重遇。

一開始管妍有些尷尬的,但還是沒抵住故人重逢的喜悅。

更何況柴文光也確實能幫著她在新環境裡更好的開展工作,醫務處要協調各科關系,醫療副院長是她學長的這層淵源,能讓她輕鬆不少。

同在一家醫院,又有舊日校友的情分在,管妍和柴文光很快就熟絡起來,從前她表白的那個小插曲,誰也沒提過。

2

半年前的一天晚上,管妍因為匯總資料加班到很晚,走時路過柴文光辦公室,發現還亮著燈。

她推開虛掩的門,看見柴文光頹廢地躺在沙發上。

她問了幾句,柴文光揪著頭發說老婆不理解他工作忙,一天到晚找茬吵架,他懶得回家。

後來倆人去吃夜宵。

管妍一開始是勸柴文光的,可勸著勸著,她就和柴文光站在了同一陣線,也吐槽起自己的老公來。

最後柴文光眼神迷離地看著管妍說:『要是當年和你在一起,就沒現在這麼多煩惱了,還是同行最能理解彼此』

這話燃起了管妍心裡那捧雜草,當晚倆人就給家裡說連白班,然後開了個房間越了界。

奸情披上了理解的外衣,變得一發不可收,此後只要一逮到機會,倆人就會約出來睡一次。

每次約會都是柴文光提前踩好點的,首要條件就是偏僻,隱蔽,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剛放寒假,前一晚,柴文光老婆帶著孩子去隔壁市泡溫泉,管妍老公也領著孩子回家看父母。

於是倆人半夜溜出來過夜,特意找了這個城市邊緣地帶的小旅館。

不要命似的折騰了一夜,倆人趁著天沒亮就起床退房,結果還是出了岔子。

他們剛坐進車裡,柴文光就聽見敲車窗玻璃的聲音,他抬頭看了一眼,魂都嚇飛了——敲窗的是醫院保安老李。

醫務處最近這段時間在處理幾樁醫療糾紛,為防出意外,保衛科抽了幾個保安組成一支保衛隊專門供管妍調遣,老李任隊長。

所以,這些日子,老李算是管妍的部下。

他倆誰都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點,這個地方,被老李撞破奸情。

3

柴文光直勾勾看路開車,管妍一心復盤剛才老李的眼神動作,一幀一幀摳出來研究,好確認有沒有哪個角度能看清她。

其實她反應很快了,柴文光扭頭看的那一瞬間像被點了穴,不說趕緊踩油門,反倒抖著聲音告訴她遇到熟人了。

她下意識就滑溜到副駕駛底下,然後雙手捂著臉,微微偏過頭,從指縫裡看。

認出老李的一剎那,她心臟都快停跳了,叫柴文光快走。

現在回頭想想,老李應該是沒看清她的,管妍微微放了心。

下車之前,她叫柴文光不要太緊張,等她白天看看老李的反應再說。

各回各家梳洗了一番後,管妍和柴文光都換了早上那身衣服才去醫院打卡上班。

管妍到辦公室的時候,桌上放著一份早餐,很豐盛,一看就不是醫院裡的工作餐。

她一邊換衣服一邊調侃辦公室的小護士:『你給我買的早餐?這是醫院對面那家的吧,挺貴呢,買彩票中獎了?』

小護士一扭頭:『處長,這是老李買的,說你最近領著他們東奔西走,辛苦得很,早上一來就放這兒了。

這會兒人出去巡邏了,昨晚外科有個手術沒救回來的,家屬一直堵樓下呢』

管妍心裡咯噔了一聲——老李!

換好衣服,管妍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眼角餘光一直瞄著桌上那份早餐,心裡長了一雙貓爪子似的,撓的慌。

沒一會兒,保安隊回來了,老李來和管妍匯報情況:『那家病人家屬打聽哪有做橫幅的,可能要鬧事,現在保衛科盯著呢……哎呀處長,早飯你怎麼沒吃啊……』

管妍嘴角的肌肉扯了扯,強自鎮定著,眼光落在老李臉上,試圖找出他『無事獻殷勤』的背後原因。

可老李那張臉還和以往一樣憨厚,看不出絲毫破綻。

管妍心裡七上八下的,一時之間也拿不準,老李這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4

心快跳出嗓子眼兒了,管妍決定試探一下老李,她把早餐拉到面前,一邊扒拉袋子一邊說:『不太餓,老李,你是不是有事想找我辦?有事你就直說』

這麼問是有考量的。

萬一老李說沒事,隻單純給她送個早飯,那說明老李真的沒看到,也就是巧了。

但萬一老李就這麼順著話頭提出點什麼要求,那肯定是有問題了,因為老李向來老實憨厚,走這些彎彎繞,必定是心裡有了別的什麼小九九。

問完後,管妍緊張地等老李回答。

老李憨笑著說:『是有個事兒想麻煩您,就是……知道您和柴副院長是老同學,情分深,您能不能他打個招呼,請他出臺手術?』

老同學,情分深……管妍的手倏地一抖。

又和老李閑聊了幾句,問了問情況後,管妍說她可以試著和柴副院長討個人情。

中午一點多,管妍和柴文光去食堂吃飯——這個點過了吃飯時間,食堂人少,好說話。

管妍把她上午和老李的交手過程一一道來,說到最後,她看見柴文光腦門上都冒汗了:『他早上一定是看清了,不然怎麼會讓你來找我出手術呢,這就是軟著告訴我們,他想拿早上那件事,來交換點什麼』

柴文光聲音壓的很低,隱隱透出暴躁,管妍有些心煩。

她想,現在分析這些還有意義嗎?難道她不知道老李大概率是抓到了把柄,所以才這麼穩準狠地打在了他們的七寸上?

倆人商量怎麼解決。

管妍把老李交給她的檢查報告推到柴文光面前:『老李說他孫女這回的手術要放支架,他問了人,說咱們院你做這類手術最有經驗,所以才……』

沒上床就好了。

柴文光用筷子扒拉飯盒裡的菜:『出手術沒問題,就是這被人威脅著做的感覺不好!』

管妍淡淡看他一眼:『那還能怎麼辦?現在是有把柄在人手上,咱們應該慶幸,他有事相求,不然都沒法兒和他談條件』

經管妍這麼一點撥,柴文光似乎不那麼煩躁了。

他掂起一張x光片仔細看:『嘖嘖,手術還不小,行,我接了,給他做漂亮點,做完了再去找他談話』

5

手術安排在兩天後,那兩天裡,老李對管妍殷勤備至。

科裡有人開玩笑說老李把管妍當菩薩供了起來,老李笑呵呵地懟回去:『不是處長幫著打招呼,我孫女這手術是真沒底,不得供起來麼?』

大家笑,管妍也跟著笑,心想這個人情,應該足夠換老李保守秘密了,不用太擔心。

柴文光的專業水平還是沒的說的,原計劃五個小時的手術,他提前了大半小時結束。

術後,柴文光在辦公室裡寫小結報告,管妍來找他。

柴文光掐著鼻根說:『手術挺成功的,應該下午人就會清醒,到時候注意著點有沒有感染情況就行』

管妍撈起桌上一瓶礦泉水遞過去:『辛苦辛苦,那我們還要不要找他談?』

柴文光心往下一沉。

手術之前他是想過要和老李談的,可現在手術做完了,他突然又不想出頭了。

『要不……你探探他口氣?既然他當時沒直接找我,那說明他其實也不想和提這事,可能也怕明說就帶了威脅的意思,所以你也不用和他說太明,點到即止,他心裡一定門兒清。

再一個,說得太露了,反而留了把柄,就更不好了。

你說呢?』

柴文光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聽的管妍在心裡冷笑。

自從事情發生,她算是看到了柴文光的好些隱藏人格。

他粗俗又暴躁,精明又懦弱,他企圖用這場手術來換他不被老李曝光的可能。

他不去找老李談,無非兩個考量,一怕老李錄他的音留下證據,二怕老李覺得他挾救命之恩相要挾。

所以他思來想去,還是把管妍推出去好一點。

想通這些,管妍內心一陣荒涼。

她應下了,但其實壓根兒沒想好要怎麼和老李把這兩件事聯系到一起。

老李沒有明說,她猜不準老李的心中所想,不知道怎麼去談。

6

接下來的兩天裡,管妍一有空就去老李孫女所在的監護室溜達。

她想,等孩子轉到普通病房,老李徹底放下心了,再談拿恩情換奸情的事兒吧。

可還沒等到老李的孫女出病房,奸情就炸了。

那天,管妍正在辦公室填寫各部門的年終衛生檢查報告,辦公室突然被人踹開,緊接著就是兩個大巴掌呼到她臉上:『賤不賤吶你!上學的時候裝喝醉了膩歪,十幾年過去了還賊心不死,柴文光就那麼好?』

管妍一抬頭,下意識就想找地方躲——面前是柴文光老婆,當年的女朋友。

可醫務處太小,躲都沒處躲,管妍隻好定在那,任憑柴文光老婆羞辱:『當年畢業聚餐我就憋了一肚子火,後來你沒再出現,我還以為你是個拎得清的,就是喝多了酒而已,結果你在這等著我呢?』

管妍大氣都不敢出,硬生生聽了一頓訓斥後,再眼睜睜看著柴文光老婆出門。

沒幾分鐘,院辦打來電話,要管妍過去一趟,她知道,這回躲不過去了。

去院辦的路上,她接到柴文光的電話,對方聲音更暴躁了:『我現在去院辦,我老婆鬧來了。

怎麼回事,你沒找老李談好嗎?我剛救了他孫女啊,他到底想要什麼?你怎麼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一連串的埋怨讓管妍氣不打一處來:『我還沒找他談,哪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你那麼著急,你怎麼不自己去談?』

說完管妍就掛了電話,一句話都不想再聽柴文光說。

她覺得多聽一句,她會爆炸,自己怎麼會鬼迷心竅,對這麼個渾蛋玩意兒舊情復熾。

院辦辦公室裡,院領導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柴文光老婆則端坐在椅子上,滿臉輕蔑。

辦公桌上是一疊照片和資料,柴文光老婆示意倆人去看:『前天我手機上收到一條你違停的處罰消息,那個地方太偏了,時間居然是半夜,那天你明明和我說在家的,所以我知道這裡面有貓膩了,我就找人查了一下。

呵呵,一出大戲啊,你倆看看,這上面是不是你們,還有這通話記錄,是不是你們的』

聞言,柴文光和管妍不由自主地對視了一眼,各自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出了復雜情緒。

他們震驚,懊惱,後悔,還有心虛……原來不是老李捅出去的。

柴文光心跳個不停,此刻他才想起,當時買車辦手續,留的都是他老婆的聯系方式。

7

這種事雖說是員工個人行為,但醫院臉上總歸是掛不住的,於是院方勒令倆人停職,等待後續處理。

院領導留下柴文光老婆做疏導工作,叫柴文光和管妍各自回科裡做工作交接。

回到辦公室,管妍悶悶地整理東西,耳朵裡卻竄進老李和保安隊同事的談話聲音。

老李說:『你從哪聽來的,柴副院長老婆憑那一條違章信息能揪出這麼多事?』

同事道:『院辦門口好多聽墻角的,一手消息,說是13號那天半夜,叫什麼遠來賓館門口,你聽聽這時間地點,不疑心才叫不正常啊』

老李驚呼:『這一說我想起來個事,14號凌晨四點多,我在那賓館門口好像見過一輛車,不會就是柴副院長的車吧?』

同事疑惑:『大老遠的,你去那做什麼了?』

老李說:『我老伴兒平常在那賓館幹保潔,最近她在醫院陪孫女,我就替了她一陣。

那天早上四點多出來兩個人坐進車裡,我本來去敲了窗戶,想跟他們說以後別停那,因為賓館面前那條路動不動就堵,最近裝了高清攝像頭抓違停,結果那倆人沒理我,踩了油門就走了』

同事問:『你沒看清車牌號?你都上去敲窗了,離那麼近,你沒看明白裡頭坐著誰?』

老李苦笑:『最近天一暗吧,我這眼睛就模模糊糊看不清,孫女的事誤著,我昨天才去眼科做了檢查,說是夜盲症,那車玻璃上還貼著防窺膜,我哪看得清呀!我要是知道是柴副院長,肯定得想法兒提醒他,別萬一被攝像頭拍到了出啥事——哪怕不為別的,就為那會兒我還想著讓柴副院長給我孫女做手術!』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聽不見,管妍才發覺手心疼的厲害,低頭一看,是指甲卡了進去。

她掏出手機給柴文光發信息:老李有夜盲症,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那天看見的是誰,他敲車窗,是為了提醒一下那有攝像頭,很可能被拍到了,下次別停。

之後她把手機丟在一旁,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呆。

副院長辦公室裡,柴文光和管妍同樣的姿勢,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他和她都在想,如果那天降下車窗,老李也不會給他們曝光,因為老李有事相求;如果後來他和管妍沒有推來搡去,而是有一個人主動去找老李談,也至少可以提前做些補救措施;甚至如果當初他留的不是他老婆的號碼……

他們什麼可能都想了,唯獨沒想過,如果當初沒上那張床,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