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海天收到醫院的通知,諸微的訴訟已經正式傳達到醫院了,院辦的主任找他談話,務必讓他妥善處理。
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一個不當他這個副主任的位置恐怕也不保了。
『咱們醫院的法律顧問阮方正是你老朋友了吧?』
潘海天搖搖頭道:『可是阮律師去年就退休了』
院辦的主任笑了笑:『可是我聽說,接手他律所的人是他的兒子』
阮冬陽到律所的時候,林奇正在開電話會議,見他進來連忙中斷會議。
『你爸今天來律所找過你』
他不禁一陣頭疼,自打父親退休,自己接下他的位子之後,他三天兩頭被盯梢。
阮方正似乎對自己的業務能力多有懷疑,生怕他砸了律所的金字招牌。
他敷衍道:『我知道了,回頭我親自向他匯報行程』
林奇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底是少年心性,沉穩不下來,難怪阮方正不放心他一個人接案子。
阮冬陽的父親阮方正是這家律所的創始人之一,父親是業界內有名的大律師,從小在父親的影響下,他也成功走上律師這條路。
大學畢業三年,他跟著父親大大小小也接觸過不少案子,終於熬到自己獨當一面的時候了。
阮冬陽給父親打了個電話,匯報了一下今天的行程,阮方正清了清嗓子,開口就訓道:『一個律師成天往外面跑是怎麼回事?你要沉得下心來,才能……』
『行了,我知道了,您就別操心了』
他最煩的就是父親訓話的口氣,可憐他快三十的人,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阮方正頓了頓道:『我現在手頭有個案子,資料已經發到你的郵箱了,你看看』
阮冬陽一愣,父親退休之後很少會以私人名義接手案子,除非是推不開的人情債。
『我知道了,回頭就看』
起訴的時機很微妙,潘海天知道一旦鑒定中心介入,事情就再無回頭的可能了,雖然他現在也不敢確定諸菲的死因到底和手術有沒有直接關系。
訴訟開始之後,鄭虹整日吃不好睡不好,她擔心那天自己給諸菲喂了安眠藥的事情被發現,隻能不斷遊說諸建國給諸微壓力,讓她放棄追查諸菲的死因。
可惜諸微基本上斷絕了和父親繼母的聯系,她暫時住在朋友家。
本科時候的教授幫她預約了鑒定中心屍檢,都是相熟的老師們,非常願意幫她。
因為諸菲的事情,腦外的辦公室已經鬧翻了天。
很少有患者家屬跳過和醫院協商和解的過程,直接提出訴訟,諸微這一下算是徹徹底底撕破了兩邊的臉面。
她不為賠償金而來,隻想為妹妹討個公道。
楊韞周一上班的時候,看見潘海天的位子空著,大概是處理事情去了,醫療訴訟不是這麼好應付的。
他嘴角勾了勾,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事情發展比他想象中要快,諸微也比他想象中要剛。
阮冬陽和律所一幫兄弟吃了飯,回到家才記起來老爺子給自己發的郵件。
郵件裡是中心一院最近面臨的一項醫療訴訟,叔叔潘海天手裡的一個病人意外去世,現在正在面臨調查。
看了看大概資料,起訴人是死者的姐姐。
父親還未退休前是醫院的法律顧問,這兩年醫院大大小小的官司律所也承接過不少,以往都是林奇在處理,這次竟然驚動阮方正出手。
阮冬陽反反復復看資料,似乎和平常的醫療糾紛沒什麼兩樣,唯一不同的是,起訴人拒絕和解,申請鑒定中心介入,這算是一定要走法律程序的意思了。
他在律師界也呆了不下五六年,各路牛鬼神蛇也見過不少,只要雙方利益到達共同點,就沒有什麼是談不攏的。
這時候,阮方正的電話又像催命似地響起,老頭子脾氣很大,問他有沒有好好琢磨案子的事情。
阮冬陽敷衍道:『潘叔叔的案子我看過了,明天就去醫院』
父親口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用不著明天,你現在馬上來茶室』
他一愣,現在已經快晚上十點鐘了,有什麼事情非要這麼著急。
但是他還是換了衣服出門了,要是今晚沒赴約,他就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茶室是父親退休後開著玩的,來光顧的朋友大都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有時候商洽案子,約見當事人也會在這裡。
阮冬陽趕到的時候,潘海天正站在門口等他。
一見面就開始寒暄,他尷尬地回應。
潘海天名義上是他叔叔,但要是算起來,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和他也不親。
阮冬陽全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才來的。
『真沒想到冬陽已經這麼大了,經常聽你父親說起你,青年才俊啊』
潘海天臉上掛著笑,但是眼裡全是諂媚。
三個人圍坐在桌子旁,阮方正沏了一壺雨前龍井,裊裊水蒸汽從蒸騰而起。
阮冬陽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看來潘海天確實是個重要人物,父親向來有個看客沏茶的習慣。
來人身份越重,茶沏得越貴,到底是混了這麼多年的老狐貍了。
潘海天從包裡拿出一份文件夾。
『這個是患者的資料,還有手術記錄』
大概的情況他已經知道了,如果真的按照潘海天所說,諸菲是死於意外感染,也的的確確屬於不可控意外,只要基本的醫療過程沒有什麼大問題就好。
『潘叔叔,聽說死者的姐姐拒絕和解』
潘海天冷汗連連,諸微的強勢也是他沒有想到的,隻是他也無法確定諸菲的感染和自己到底有沒有關系。
『是啊,死者的姐姐態度比較強勢』
『醫院之前協商情況怎麼樣?』
潘海天無奈道:『根本沒有機會協商,諸微不肯接受醫院給出的死亡解釋,堅決要做屍檢』
諸微?聽名字隻是個文弱的姑娘。
阮方正開口道:『什麼訴訟,不過是為了能多要點錢罷了,看從前醫院的醫鬧,那些患者家屬哭天搶地的樣子,一協商好賠償款項,什麼事情也沒有了』
案子雖然有些棘手,但也不是沒有擊破點。
鄭虹和諸建國就是很好的切入點。
三個人談了許久,阮冬陽已經疲乏不堪,強打著精神撐著。
好不容易結束了,把這兩尊大佛送出門,已經快晚上十二點了。
開車回家,一路上在腦海裡細細梳理整個案子,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如果真如潘海天所說,患者死於不可控感染,屬於腦室分流正常的術後突發情況,那麼他大可不必這麼緊張。
就算是面臨起訴,醫院未必會敗訴。
可是今天看潘海天的樣子,似乎很擔心鑒定中心查下去,難道死因有蹊蹺?
阮冬陽的腦子越想越亂,一下子沒注意前面的紅綠燈,腳下猛踩剎車,前面人行道上的女孩摔倒了。
他心裡猛地一驚,連忙熄火下車查看。
好在車子沒撞到人,隻是他忽然剎車,女孩受了驚嚇跌倒了。
諸微的左腳一陣疼痛,看來是崴了腳,不過不是很嚴重。
『你沒事吧?』
她抬起頭看著一身正裝的阮冬陽,自從自己回國到現在,幾乎沒有人問過自己,有沒有事情?
怎麼會沒事?唯一妹妹去世了,她的全世界轟然坍塌,強撐著信念活著,她比誰都累。
左腳的疼痛像是她發泄難過的一個突破口,身上疼過千百倍,也抵不過心頭的窒息感。
毫無預兆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諸微覺得自己的心仿佛決堤的黃河水,鋪天蓋地的悲傷湧來,將自己淹沒。
他的車子開上雙閃,忽明忽暗的燈光照在她身上,仿佛是被拋棄在暗夜裡的人。
遠處是寂靜的星空,兩邊是明黃色的路燈,光影交錯在一起,卻是寂寥無邊。
阮冬陽看著眼前的女孩子,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女人的眼淚是最難應付的。
柳瀟找到諸微的時候,她正坐在大馬路上哭得很傷心,面前的男人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柳瀟嘆了口氣,這麼多天沒有好好發泄情緒,她總算是好好哭了一場。
『諸微』
聽見柳瀟叫她,阮冬陽一愣,諸微?是同名同姓嗎?
柳瀟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溫聲道:『回去吧』
諸微最近失眠得厲害,經常大晚上一個人出來逛,她不放心追出來看,還好沒出什麼大事。
阮冬陽急急忙忙掏出一張名片。
『您後續要是有什麼問題,可以聯系我』
諸微的左腳有些腫,走兩步鉆心地疼。
她紅著眼睛看了眼阮冬陽,搖搖頭道:『是我自己摔倒的』
諸微在柳瀟的攙扶下慢慢離開了,明天就是妹妹屍檢的日子,她心裡難過出來走走,沒想到不慎崴了腳。
『明天,我陪你去吧』
柳瀟還是擔心她的精神狀態,諸微回國後和家裡人鬧得很僵,一直借住在她這裡,一個女孩子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心理上確實承受不起。
『不用了,你工作這麼忙,犯不著為我擔心了』
到家後,阮冬陽洗了個澡,剛才這一鬧,已經快凌晨一點多了。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白天的案子和晚上差點撞到人,總讓他覺得心裡隱隱不安。
諸微這個名字仿佛在自己腦海裡紮了根一般。
做律師這麼多年,他很少在工作之餘思考案子,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第二天一早,潘海天的電話打進來。
『冬陽,今天是鑒定中心屍檢的日子,我暫時不好出面,你能不能替叔叔去看看』
阮冬陽應下來,鑒定中心的報告是案子判決的關鍵,他的確應該走一趟。
柳瀟把諸微送到鑒定中心,她的左腳微微發腫,走路起來還有些疼。
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道:『我沒事的,你快去上班吧』
進了中心,轉身就看見了諸建國帶著鄭虹等著她
諸菲的屍體已經由中心接手了,父親和繼母這幾天找不到自己,沒想到是在這兒堵她了。
諸建國一看見女兒連忙道:『微微,你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呀』
『爸,我倒是想問問你,到底菲菲是不是你的女兒?』
那天打了她一巴掌後,父女倆一見面就這麼劍拔弩張的,鄭虹捏著嗓子道:『微微,菲菲已經受了很大的苦了,再挨一刀多不值得啊』
諸微冷聲道:『鄭阿姨,你少說些話,就算是為肚子裡孩子積點德吧』
一句話噎得鄭虹說不出話來。
阮冬陽一到鑒定中心就看見站在門口的三個人。
他心裡一頓,是昨天自己撞到的那個女孩。
雖然背對著他,但是他仍舊認了出來,女孩的背影消瘦,脊梁骨卻挺得很直。
鄭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裡滿是挑釁,仗著自己懷孕諸建國對她言聽計從。
諸微身量高她一頭,正好和她平視,神情冷峻。
『鄭阿姨,你到底在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