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生殖系統的差異、性別平等的發展,推動著資本對市場的判斷、效益的考量。
其結果是,『我們推測首款男性避孕藥將在未來5至10年內上市,已經推測了30年』
撰文 |凌駿、燕小六
日前,#科學家研發出男性避孕藥#登上微博熱搜,引發了超3億閱讀。
來自美國威爾康奈爾醫學院的科學家發現了一款有前景的藥物。
在小鼠試驗中,它使精子暫時『麻痹』了兩個小時,並在24小時後逆轉,重新恢復生育功能。
『終於不用隻讓女性吃藥』『希望盡快大規模上市』…….一位網友還評論道,『21世紀了,才發明出男生可以吃的《避孕》藥』可即便這款藥被譽為『遊戲規則的改變者』,在被批準用於人類之前,它依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事實上,找到有前景的男性避孕藥從來不是難事。
半個多世紀以來,有多款男性避孕藥接連進入動物試驗或人體臨床試驗,有不少也被證明效果優異。
但它們都在研發過程中遭遇了一定的阻礙——有些是因為觀察到了不良反應,而實際上,這些反應,對於那些使用避孕藥的女性來說並不新鮮。
男女生殖系統的差異、性別平等的發展,推動著資本對市場的判斷、效益的考量,我們離一款可及且能被接受的男性避孕藥到底還有多遠?
『按需服用』的男性避孕藥
開發男性避孕藥的困難,首先源自於生物學。
相比於女性每個月隻釋放一顆卵子,健康男性每毫升精液中精子量最高可達上億個。
此前,有兩款激素類藥物完成了I期臨床,它們被認為能有效抑制精子數量至『可避孕』狀態。
但由於精子半衰期約為3個月,在獲得可靠的避孕效果前,要提前每天用藥持續數月,這已經『勸退』了絕大部分男性。
這也是最新的這款藥物雖處於動物試驗階段,卻已經引起轟動的原因。
研究人員發現,像避孕套一樣,一種名為TDI-11861的sAC 抑制劑或可實現隨時『按需使用』。
sAC《可溶性腺苷酸環化酶》是一種重要的信號蛋白,它在射精後活性增加,隨之引發的一系列生物學變化,是精子獲得受精能力的先決條件。
科學家曾發現,通過基因工程技術敲除sAC基因的小鼠是不育的,同時,發生sAC基因突變的男性也會患上不育症,但沒有其他健康問題。
既然瞄準了sAC,研究人員希望實現的是『急性 sAC 抑制』,即快速起效,一定時間後自行恢復,『這樣就可以讓男性對自己的生育能力做出日常決定』威爾康奈爾醫學院博士後研究員Melanie Balbach指出。
具體地,研究人員在試驗中發現,僅單劑量的TDI-11861就能讓小鼠的精子『麻痹』2.5小時,在註射TDI-11861後0.5至2.5小時內,雄性小鼠共進行了52 次不同的交配嘗試,均未使雌性小鼠懷孕。
相比之下,對照組中三分之一的雄性小鼠使得配偶受孕。
『它們在 30 分鐘到1小時內就能起效』Melanie Balbach博士稱。
此後,隨者時間推移,TDI-11861的避孕效果快速下降,24小時後試驗組小鼠均恢復了正常的生育功能,並在幾天後產下了幼崽。
這些,都是目前其他實驗性激素或非激素男性避孕藥無法實現的。
研究團隊稱,希望能在不同的臨床前模型中重復試驗結果,並不斷優化藥物,使其更適合人類使用。
『這些實驗將奠定基礎,最終在人體內測試其對健康男性精子活力的影響』
男性避孕藥,一個遲遲不來的承諾
『目前有效的避孕方式不少,但作用於男性的選擇有限』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戴維·格芬醫學院藥學系教授王春蘭 《Christina Chung-Lun Wang,音譯》 告訴『醫學界』,她長期致力於男性避孕藥的開發。
『體外射精失敗率高達20%。
避孕套因使用認知和方式等人為因素,失敗率達13%。
而輸精管切除術盡管失敗率低於1%,但需要進行微創手術且不可逆』王春蘭說。
根據2022年3月聯合國人口基金會發佈的一份新報告,全球每年總計1.21億次懷孕中,近一半是意外懷孕。
這些女性將接受一系列具有潛在健康風險的醫療手段來終止妊娠,又或者,她們在計劃之外生下孩子,人生軌跡從此發生改變。
事實上,早在上世紀50年代,人類就已經發現了有前景的男性避孕候選藥物。
在美國一項抗寄生蟲藥物的研究中,一款名為WIN18446《維甲酸抑制劑》的藥物無法殺死寄生蟲,卻抑制了精子的形成。
在人身上進行試驗時同樣發現,精子數量直線下降,幾乎沒有副作用,並且一旦停藥就完全可逆。
就在人們都認為首款男性避孕藥誕生在即時,一名試驗者卻在飲酒後死亡,研究也就此中斷,很多年後學界才發現,就像『頭孢配酒』一樣,WIN18446會引起雙硫侖反應。
但幾乎同一時期,1960年人類首款女性避孕藥獲批上市。
它也進行了一項有爭議的試驗,包括隻有1500 名女性參與,一半人退出,三人死亡。
1970年後,科學界陸續重啟了男性避孕藥研究,如今多集中在激素療法。
王春蘭也是從那時起致力於開發男性避孕的方法,但她告訴『醫學界』,上世紀80年代至今,這些研究在全世界的進展依舊緩慢。
2002年,一項對4大洲9個國家9000多名男性的調查顯示,55%的人願意嘗試新型男性節育方法。
在對避孕套不滿意的人群中,87%的人對男性避孕新方法感興趣。
而2017年一項針對1500名18-44歲男性的調查顯示,超過80%的受訪者認同,自己對節育負有共同或唯一責任。
但男人的承諾顯然不足以打動審評機構和各類資本。
王春蘭表示,制藥公司對男性避孕方法不感興趣。
也正因如此,『相關研究主要依賴於世衛組織、學術醫療中心以及政府支持,這些機構不像制藥公司那樣,擁有完善的藥品研發模式和人員支持,也難以持續、大量投入資金』
制藥公司『冷漠』背後的原因紛繁復雜,包括較大的生物學研發難度、不確定的真實市場需求,回報和投入不匹配等。
此前,全球有多家制藥巨頭宣佈放棄男性避孕藥管線,轉而投入獲益更大的心血管、腫瘤等領域。
2012年,荷蘭制藥公司Organon就提出將進行男性激素避孕藥研發,卻遭到董事會拒絕,最終研究因資金短缺,被迫停止。
歸結原因,雖然避孕是剛需,但鑒於女性是主要避孕方,男性主導的避孕市場發展潛力有限。
此外,妊娠相關的風險在醫學上也被認為專屬於女性。
有數據指出,美國每年約有5萬名婦女患上『嚴重的孕產婦疾病』,在全球范圍內,每年約有 295000名婦女在分娩期間和分娩後死亡。
因而,出於獲益風險比考慮,盡管女性口服避孕藥存在一系列副作用,仍舊順利上市。
但男性則完全不同,由於不面臨任何的妊娠、分娩醫療風險,市場對男性避孕藥副作用的容忍度幾乎為零。
『科學』雜志曾指出,試圖尋找100%安全的男性避孕藥,可能是這類藥物研發進展緩慢的因素之一。
2016年,曾有一款極具前途的激素類藥物在試驗中達到了預期避孕效果,但因為報告了抑鬱、情緒波動、性慾增加和痤瘡等副作用,試驗被提前終止。
這在當時引起了強烈的公眾抗議,許多人指出,這些副作用對女性甚至不算『新聞』。
男性自身害怕使用,女性伴侶也充滿了疑慮。
英國安格利亞魯斯金大學曾對134位女性做過調查。
約一半的被調查者願意讓男性伴侶服用避孕藥。
但有70人稱,擔心男性伴侶會漏服藥物。
『結果,意外懷孕的後果還是得女性承擔』
美國華盛頓大學男性生殖研究專家John Amory在接受『藥學雜志』采訪時稱,『我們推測首款男性避孕藥將在未來5至10年內上市,已經推測了30年』
離男性避孕藥上市還有多遠
值得慶幸的是,在重重阻力的背後,仍有不少科學家執著在這一領域,近年來也傳出了不少關於男性避孕藥的好消息。
John Amory教授沒有忘記WIN18446,他首先發現了WIN18446是通過阻斷乙醛脫氫酶,從而抑制了睪丸的視黃酸形成——它是精子形成的必須條件。
相關研究在2013年發表於期刊Wiley Online Library。
在發現這一原理十多年後,John Amory教授和團隊一直專註於開發一種新藥。
『新的安全、可逆和可負擔的避孕方式,能幫助男性更多參與避孕責任,降低意外妊娠率』王春蘭告訴『醫學界』,『現在或是推動男性避孕藥研發的好時候』截至2022年8月4日,據Pharmaceutical Technology報道,有10款男性避孕藥正在研發中,其中兩種已進入了Ⅱ期臨床試驗階段。
王春蘭告訴『醫學界』,目前關於男性避孕藥的研究主要分為兩個方向,激素類和非激素類。
『激素類男性避孕方法率先上市的可能性最大,尤其是凝膠劑型』王春蘭稱,這類藥物主要含有雄激素和孕激素,難點之一在於,要準確地平衡睪丸激素水平,使其不會高到能產生精子,又不會低到影響男性身體其他功能。
王春蘭團隊在研究中發現,美國等多國有一款已上市的孕激素凝膠,在和睪酮《T》聯合使用時,能產生理想的避孕效果,且沒有嚴重不良反應。
該組合凝膠被稱為NES/T,如今已進入Ⅱ期臨床試驗,在全球4大洲招募400多對夫婦。
β-MNTDC和DMAU是王春蘭參與研發的另外兩款候選藥物,同樣具有雄激素和孕激素的雙重作用。
2022年,美國內分泌學會年會介紹了兩款藥的Ⅰ期臨床結果——無嚴重不良事件,推斷兩款藥物都能有效抑制精子生成,避孕效果或與女性口服避孕藥相當。
目前,11-β-MNTDC進入了Ⅱa期試驗的受試者招募階段。
而離上市最近的,是印度科學家開發的RISUG人工凝膠註射劑,即向男性輸精管註射一種共聚物,避孕成功率為97.3%,一次註射後有效期13年,若要恢復生育功能,使用溶劑清洗凝膠即可。
遺憾的是,在2019年提交上市申請後,是否獲批至今仍無進展。
『這是世界上首款男性避孕藥,審批要格外謹慎,得保證該藥物不會有任何質量問題』印度藥品管理總局局長V.G.Somani表示。
還有分析還指出,沒有看到關於人體內RISUG可逆性的數據報告。
在中國,男性避孕藥最大的研究突破,來自於廣東省計劃生育科學技術研究所等聯合團隊的『雷公藤內酯酮』研究。
2021年,團隊發現從中草藥雷公藤中純化、提取天然化合物雷公藤內酯酮,在雄鼠、雄性食蟹猴體內展現出可逆的避孕效果,相關成果當年3月發表於『自然·通訊』,該文和同期的媒體報道都稱,成果會很快引起市場反應,以雷公藤內酯酮為主原料的男性避孕藥或在不久的將來走向市場。
『人們已經準備好采取新型避孕方法,學術界、政府、非營利組織和制藥企業應該展開合作』王春蘭強調。
但可預計的是,重重關卡依舊會擋在男性避孕藥的研發道路上。
John Amory教授遭遇了數次資金中斷,RISUG的設計者Sujoy Guha教授為了研發,賣掉了自己的公寓。
『《中國》這個方面鮮有人關注,國家不會在這方面投入』國內多名臨床一線醫生對『醫學界』表示。
『首個男性避孕藥的開發之路將是最艱難的』美國國家兒童健康與人類發展研究所Diana L. Blithe教授曾表示,『當第一種藥物問世,並且企業看到它是一種可行的、有利可圖的產品,才會在下一種藥物上投入更多的精力』
對於sAC抑制劑來說也是如此。
近20年前,學界就意識到sAC在精子激活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制藥公司的興趣卻一直在減弱,直到TDI-11861及其系列研究的問世,這一希望被重新點燃。
今年年初,TDI-11861研發團隊成立了一家名為Sacyl Pharmaceuticals的制藥公司,以幫助持續推進該研究。
威爾康奈爾醫學院藥理學教授Lonny Levin最近指出,『我希望有一天走進藥店,能聽到一個男人說,我想要‘男性藥丸’』
指導專家
王春蘭《Christina Chung-Lun Wang,音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戴維·格芬醫學院藥學系教授
參考文獻:
1:On-demand male contraception via acute inhibition of soluble adenylyl cyclase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467-023-36119-6#Tab1
2:On-Demand Male Contraceptive Shows Promise in Preclinical Study
https://news.weill.cornell.edu/news/2023/02/on-demand-male-contraceptive-shows-promise-in-preclinical-study
3:Overcoming the challenges in developing male contraceptives
Overcoming the challenges in developing male contraceptives
4:La píldora masculina,una promesa que nunca llega
https://www.bbvaopenmind.com/ciencia/apuntes-cientificos/pildora-masculina-nunca-llega/
5:Quick-acting male birth control drug shows promise in the lab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science/2023/02/14/male-birth-control-drug-study/
6:Why there’s still no new birth control for men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ellness/2022/04/14/male-birth-control-pill-gel/
7:Men can’t handle side effects from hormonal birth control that women deal with every day
https://www.salon.com/2016/10/31/men-cant-handle-side-effects-from-hormonal-birth-control-that-women-deal-with-every-day/
8:‘Staggering number’ of unintended pregnancies reveals failure to uphold women’s rights
https://news.un.org/en/story/2022/03/1115062
來源:醫學界
責編:田棟梁
編輯:趙 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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