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流逝能讓人解開一些不時會湧出痛感的心結,但這需要一定的機緣。
我和趙紅萍是在南達河相識的。
初中畢業後,我沒能考上高中,心裡一直被失敗的痛苦纏繞著。
村中的玩伴們把我帶到南達河,想幫我找個女朋友,希望能借助愛情的力量,掃去我心中的陰霾。
南達河是水塘鎮下轄的舊哈村和南達村之間的界河,因其更靠近南達村,被命名為南達河。
南達河是兩村青年男女戀愛的橋梁,兩村中的許多夫妻大多是在南達河邊相遇相戀,最後才結為夫婦的。
我並沒有找女朋友的打算,但我卻很想找個女孩子訴說心裡的話。
十六歲的我膽子很小,根本鼓不起勇氣去和南達村的女孩子們搭訕。
那些女孩子們看著木訥呆板的我,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直到我從河潭裡救起失足落水的趙紅萍,我的英雄之舉才讓我贏得了平生的第一次約會邀請。
趙紅萍和我是同一屆的初中同學,可我們在初中時根本沒有見過面。
她的臉微黑滑潤,兩頰間隱約飄蕩著兩朵高原紅。
她披著一身烏亮的秀發,淺淺的峨眉,流轉著微笑的眼睛,總會讓我的心頭猛然一亮。
她身如弱柳,印著淡淡花紋的白襯衣中間微微挺起的山峰,朦朦朧朧間透出一絲絲青春的氣息。
她很愛笑,說不到三五句,就呵呵呵地笑起來。
沉浸在彌漫著她歡快笑聲的愛河裡,我漸漸走出了中考失敗的陰影。
南達河水清澈明凈,怪石蘆葦佈滿岸邊,青綠的芳草鋪蓋在河岸後的原野裡,一對對情侶偎依在零落生長於草地間的核桃樹下,說著綿綿情話。
我和趙紅萍已經離不開彼此了,我們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裡,暢享著人間最美妙的溫馨。
這裡的晚上也很熱鬧,青年男女們搖繞著手電照向對岸的情人,傳遞約會的信號。
有些青年男女則聚在河岸邊的平地上,圍成圈子唱起『小乖佬』。
手電的亮光和著陣陣洋溢於激情中的山歌,把熊熊的愛情之火瞬間點燃起來。
我們沒能控制住自己,一年後的一個月光柔和的夜晚,我們微笑著抱住彼此翻滾進一片草叢中。
都說女孩子的第一次很痛,可直到我們結束那場歡暢淋漓的雲雨,我也沒聽到趙紅萍一聲痛楚的呻吟,她的笑聲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際。
手電的亮光閃過草叢中的點點殷紅,我們會心一笑,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我決定娶趙紅萍為妻。
十八歲那年,我在玩伴周正紅的陪同下,提著兩隻醃豬火腿、兩隻大公雞和兩桶包谷酒到趙紅萍家提親。
趙紅萍的父親不反對將女兒嫁給我,可他獅子大開口,硬是要我交兩萬塊錢的禮金給他。
兩萬塊錢不是個小數字,我還是答應了。
我和趙紅萍兩家的家境都不寬裕,兩萬塊錢並不是說拿就拿得出來的。
我知道他存心刁難,我咽下了這口氣。
我要求一年為期,到廣東打工一年,掙到錢再來娶趙紅萍。
母親打算把家裡的十頭黃牛賣了給我娶媳婦,可就算十頭黃牛全賣掉,也湊不夠兩萬塊錢。
牛賣光了,以後家裡靠什麼生活?我告別趙紅萍,孤身一人來到遍地工廠的廣東打工。
一年後,我回到家裡。
我整年省吃儉用存下了一萬三千多塊錢,剩下的七千多塊錢隻好和一些要好的工友們借。
當我向母親提出要去趙紅萍家提親時,母親對我說趙紅萍已經嫁人了。
我差點暈了過去,我辛辛苦苦在廣東打了一年的工,本以為一切都會水到渠成,沒想到煮熟的鴨子還是飛了。
她嫁給村裡一個核桃大戶的兒子,我想她八成是嫌貧愛富才變心的。
我的心裡頓時升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恨,我甚至想沖到她的家裡問個清楚。
香煙一支接著一支,接連幾個晚上我都沒能睡好覺。
本以為痛苦會慢慢消逝,但上天偏偏又讓我遇到了趙紅萍。
我無精打采晃晃蕩蕩地走在街上,當我走到街心十字路口時,隻見趙紅萍跟在一個黑臉小夥的身後迎面走來。
她默然無言,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打著一把小紅傘,背著一個酣睡的小孩。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就回過頭跟著她的男人走了。
我很想沖上去狠狠地扇她兩巴掌,可我還是克制住了。
幾天後,我來到南達河邊,把趙紅萍親手繡給我的荷包丟進了當初救起她的那個河潭裡。
河潭裡沒有濺起一滴水花,也不見一圈圈漣漪,荷包漸漸漂遠,一切終於有了一個真正的結束。
家鄉已經變成我的傷心地,我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我回到廣東繼續打工。
此時的我,很想開啟另一段愛情,壓住趙紅萍給我帶來的痛苦。
經工友們介紹,我和一個貴州女孩相戀了。
她叫楊玉卿,來自貴州黃平縣。
她臉蛋白皙,細小窈窕,安然嫻靜,當她穿著綴滿銀飾的苗裝走來時,窸窸窣窣的銀飾碰撞聲就像一陣陣悅耳的仙樂,把苗家姑娘的美麗動人一並送至。
她不大喜歡笑,安靜裡的端莊讓我那顆沾染著浮躁塵埃的心漸漸變得明朗起來。
她有一手令人驚艷的廚藝,她做的苗家酸菜魚和坩堝牛雜味鮮濃鬱,讓工友們贊不絕口。
我們的戀愛進展很順利,她隨和淡然,我平和耐心,相處得十分融洽。
一年後,在工友們的簇擁下,我們在廠裡舉辦了一場小型婚禮。
兩年後,已經育有一個兒子的我們在母親的要求下回到家鄉,在自家的大片田裡種起了冰糖橙。
水乳交融的夫妻的生活和稚子繞膝的快樂讓我很滿足,可我的心裡還是會常常拂過一些陰雲。
如果我與趙紅萍再次相遇,我該如何自處?如果我當初娶到的是趙紅萍,孩子應該也比兒子都大了。
但她還是和我分手了,那種遭到背叛的痛苦不時會從我的心頭湧起。
她和丈夫在南達村建起了一個中型養殖場,日子越過越好,心裡估計早就沒有我的蹤影了吧?我害怕與她相遇,昨日的沖動不會再有,可誰能保證那種傷痛不會再次湧上心頭?
開著摩托車帶著兒子到南達河兜風。
幾年沒回鄉,曾經明凈清澈,芳草綠樹相伴的南達河已經變成了一條淌著幾縷細流的小溪,坐落在河谷中間的大春河水電站把河水截留在了壩裡。
兩岸裸露著紅土的大地垂頭喪氣地匍匐在黑雲間掩嘴偷笑的太陽下,把沉重和陰暗緩緩放進我的心裡。
人生四五年,世間已萬變。
南達河不再是一條美麗的河流,也不再是兩村青年男女們戀愛的橋梁,那個蕩漾著純真愛情氣息的年代已經過去了。
太陽躺進烏雲裡,時遠時近的雷聲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我將摩托車停在路邊,拉著兒子的手躲進大春河水電站在路邊臨時搭建的一個遮雨棚裡。
一對母女正站在雨棚裡躲雨,我沒有正眼看她們,拉著兒子默默的站在一邊。
『哦,你也在這裡?』好熟悉的聲音!
我轉眼看去,微黑的臉和隱約飄蕩著的高原紅瞬間走入我的眼簾,她不正是趙紅萍嗎?我的心頭恍惚拂過一絲絲涼意,我抿嘴笑了笑,不知該如何作答。
『多乖的孩子』趙紅萍伸過手來摸摸兒子的陰陽頭,兒子靦腆地低下頭去。
『給你!』趙紅萍紮著羊角辮的女兒把一根棒棒糖塞進兒子的手裡,兒子抬起頭看著她笑了。
『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重逢,當初我們就是在這裡相識的』趙紅萍說道。
『河沒有了,那些記憶也淡了』我說道。
『好在我們都很幸福,聽說你妻子人很不錯』趙紅萍說道。
『玉卿的確很好,沒得說的!』我說道。
『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趙紅萍問我。
『當然可以』我說道』
『你不想問我當初為什麼會嫁給我丈夫嗎?』趙紅萍問道。
『那些都過去了,好好珍惜我們各自的幸福吧』我說道。
『嗯』趙紅萍點點頭。
雨停了,趙紅萍母女微笑著向我們父子告別,走出了遮雨棚。
太陽探出頭來,溫暖的陽光撫摸著這片早已變遷的大地。
曾經的記憶漸漸模糊,因為我們都已經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