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從日本電影史中評出三位大佬,一定是黑澤明、小津安二郎和溝口健二這三個人。
比起前兩人的知名度,溝口健二明顯『慘』了一些。
龍大姐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發現某狗輸入法竟然沒收錄他的名字……他,他,他可是最能體現日本電影民族風格的大師啊!
如果真論起來,黑澤明和小津安二郎都是後輩——溝口健二開始拍電影的時候,黑澤明還在中學畫畫呢!
溝口健二一生高產似母豬,共拍攝了90部影片《雖然大部分都流失了》,最擅長的是描寫女性的情緒與形象,被稱為日本電影界著名的『女性電影大師』。
他一生的藝術成就,是與情色和女性緊緊糾纏在一起的……
01. 第一名女性
1898年《明治31年》3月16日,溝口健二出生於日本東京淺草。
溝口家族原本並不住在淺草,而是世代在新橋附近開設營造廠《也就是搞建築的》,傳到溝口健二父親善太郎這一輩,依然有不少家底兒。
溝口本該出生在殷實富足的家庭裡,做個一生不愁吃不愁穿的富二代。
善太郎沒有勞動能力,搞建築沒什麼起色,於是打起了發戰爭財的主意。
當時正值日俄戰爭,善太郎弄了一批軍用雨衣,可惜的是沒『運作』好,沒發財不說,底褲都賠光了,隻能舉家搬到淺草。
溝口健二的母親麻佐出生於禦醫世家,嫁給善太郎屬於門當戶對。
怎料家道中落,丈夫又幹啥啥不行,整個家庭的重擔都落在了麻佐身上。
她每天為生計奔波,加之心情抑鬱,早早就去世了。
母親的去世讓溝口很討厭父親,但對他影響最大的女性卻並不是母親,而是比他年長3歲的姐姐壽壽。
父親生意失敗的時候,他7歲,姐姐10歲。
考慮到家裡養不起兩個崽,女兒壽壽被送到了藝伎館『學藝』,後來被貴族納為妾室。
壽壽的命運看起來挺慘了吧?還有更慘的。
不管整個家庭是如何對不起她,壽壽卻一直在盡全力回饋家庭,母親去世後,她毅然扛起了家庭的重擔。
溝口健二失學期間,曾寄宿在姐姐家,在姐姐的保護下,他可以完全不顧生計,隻為愛好而工作。
在他眼中,姐姐是偉大且善良的,是需要敬佩和愛憐的,是他的繆斯女神,是他的靈感源泉——溝口的後續作品中,無數濃妝艷抹,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都是姐姐的投影。
02. 第二名女性
1925年,溝口健二突然和妓女一起上了頭條。
『溝口健二被妓女捅了一刀!』
『驚世血案,妓女殺人!』
兇手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情人百合子。
兩人剛認識的時候是1921年,那時溝口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導演助理,每天的愛好就是逛窯子。
幾年過去,溝口成了小有名氣的導演,逛窯子的興趣不減,這回突然被妓女情人刺傷,事情鬧得很大,所有人都張著嘴等吃瓜。
沒想到,溝口並沒有起訴百合子。
百合子雖然上了頭條,卻雷聲大雨點小,逃過了牢獄之災,被無罪釋放了。
事發之後,百合子從京都搬到了東京。
一般呢,發生過這種惡性事件,當事人雙方估計就老死不相往來了,但溝口不一樣,他養好傷後知道了百合子的住處,還特地跑去找她聊天!
倆人聊了什麼,我們不得而知,隻知道後來他們倆並沒有再續前緣。
沒過兩年《1927年》,溝口與舞蹈家嵯峨千鶴子結婚了。
至於百合子,她淡出了溝口的生活,卻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留在了他的作品中——溝口從不在意向朋友展示後背的傷痕,還表示『因為這道疤痕,我才知道如何描繪女人』。
『那天,從背上流下來的血腥紅腥紅地染了一地,我一生都無法忘記那種紅色。
苦難地、悲傷地,但是微弱地透著暖氣』
溝口健二和百合子之間絕不僅僅是嫖客和妓女的關系,百合子甚至不是溝口的理想型。
百合子長相艷麗,身材卻過於豐滿,溝口的許多朋友都表示不能理解他對百合子的謎之喜愛。
溝口健二自己對此卻坦然到近乎殘忍:
『我從自己的血照見了女人一生的命運,而女人卻小心翼翼地,抿著唇紅』
03. 第三名女性
本來,關於『第三名女性』,我想寫他的妻子嵯峨千鶴子,或者『禦用』女主角田中絹代。
但思來想去,我覺得這兩個人都不足以成為『第三人』:
溝口和妻子的結合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他雖然能對妻子表示尊敬,卻從不停止去風月場所尋歡作樂;妻子安穩居家,卻控制不了敏感嫉妒以至於精神失常。
妻子對『命運』的反抗讓溝口有了一些贖罪意識,但又沒有百合子帶來的那種震撼,空有遺憾。
至於溝口和『禦用』女主角田中絹代的故事,則滿篇寫著『錯過』。
大導演與當紅女演員,在威尼斯首映的前夜放下了彼此的架子,暢飲聊天。
酒局終了,溝口終於主動開口,希望田中『今晚留下』,田中沒有拒絕。
兩人靈魂的交流,有關愛情,卻無關藝術。
兩人初次合作『浪花女』時留下的合影
所以這個『第三人』能是誰呢?想來想去,隻有他自己創造出的所有女性角色了。
美麗的、敏感的、獻身的、覺醒的、被侵犯的、被毆打的、愛慕虛榮的、玩弄感情的、混亂中撕扯的、平靜後悲涼的……
『祗園姐妹』、『西鶴一代女』、『雨月物語』、『山椒大夫』、『赤線地帶』……這些作品如果拿到今天來,拍出來,可能要被所有人罵死:女性為了男性犧牲自己,男性出去搞飛機,女性在家苦苦等待,最後還歌頌女性的付出與苦楚,這都是什麼『直男癌』導演拍的腦殘片?
但實際上,『女人的獻身和男人的贖罪,覺醒的女人反抗男人的自私,女人的獻身來成就自我的男人』,這都是溝口健二內心的『鏡子』照到的社會現實。
他有著獨特的女性視角,看到了明治維新後日本社會隱藏的深刻矛盾:男性更容易成功,男性卻更愛『吃』女性。
女性,尤其是非法出賣肉體的最底層的妓女,往往是被日本男權社會逼迫得最嚴重的一群人。
而溝口的『第三人』,正是擁有相同悲慘命運的所有日本底層女性。
提到溝口健二,電影愛好者們的反應都是他最擅長的技巧『一景一鏡』,就是一場戲隻用一個長鏡頭來完成,對演員來說,所有表演、臺詞、走位必須一氣呵成;對於導演來說,需要超牛X的調度能力。
技巧確實該炫,但他作品中的人性才是我們最該銘記的。
溝口健二自己也曾這樣說過:
『這個世界上除了人以外,沒有什麼好探討的』
至於『楊貴妃』,他真的拍過,而且還是他執導的第一部彩色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