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畢飛宇完成了『青衣』,這部被稱為『小『霸王別姬』』的作品讓他躋身名作家之列,很多人也是通過這部作品,才認識了這位『最擅長描寫女性心理的男作家』。
但是在隨後的十多個月裡頭,他幾乎沒有再動筆。
人們以為他是江郎才盡,但他卻直言:『我在等待一個人』人們問他在等誰,他笑笑說,不知道。
直到2003年轟動一時的『玉米』發表,畢飛宇才結束他『漫長』的等待。
『玉米』是中篇小說集『玉米』中的第一篇,通過對少女玉米從高貴到墮落的變化,講述了鄉村權力與欲望的交易與糾纏的亂象。
隨著父親王連方因與軍屬偷情被罷官,玉米一家在村裡的境遇也斷崖式地下掉:玉米被退婚、妹妹們被村中青年輪番『玷污』。
最終玉米從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最終淪為縣官的『填房』。
一、連生8次終於得子,母親的處境暗示惡劣的鄉村環境
小說一開篇,就是連生了7個女兒的母親施桂芳,終於在第8次生產時生下了男孩——王紅兵。
舉家歡慶,母親也終於有了點底氣,敢擺出『官太太』的架子來了。
但就算生了兒子,村裡人也依舊鄙視施桂芳:
『二嬸子遠遠地打量著施桂芳,動不動就是一陣冷笑,心裡說,大腿叉了八回才叉出個兒子,還有臉面做出女支書的模樣來呢』
通過這樣一個開頭,暗示了這個村裡的固有信條:女人要想別人看得起,就得多生兒子。
不光男人這麼想,就算是像『二嬸子』這樣的女人也這麼想。
這樣的環境下,只要生為女人,就已經被打上了『生育第一』的標簽。
在生兒子這件事上,不光母親施桂芳有執念,父親王連方的執念隻能更深。
他是村裡的書記,卻一個兒子都沒有,每次都蹦出來個『丫頭』,村裡人嘀咕他『沒有兒子的種』,這豈能不傷他的自尊?因此,王連方越來越頻繁地和施桂芳做愛,但施桂芳卻怕了:總是生出女兒,自己也丟臉啊!
王連方火了:
那一天晚上王連方給了她兩個嘴巴,正面一個,反面一個。
『不肯?兒子到現在都沒叉出來,還一頓兩碗飯的!』 這話傳出去就要了命了。
光會生丫頭,還『不肯』,絕對是醜女多作怪。
王連方找回尊嚴的第二個辦法,就是出軌找另外的女人,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因此,王連方利用手中的權力,和村裡的多個有夫之婦發生關系。
第一次是和一個女秘書,王連方『做完』後本來十分害怕,他怕女會計自殺,因此第二天挨家挨戶去巡查有沒有上吊的。
結果一切太平,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第二天女會計主動找到王連方,道出了實情,她笑著說說:『你呀,你是誰呀?就算不肯,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呢』
從此,王連方的膽子越來越大,他明白了自己手中的權力是塊『肥肉』,人們貼都來不及,怎麼會拒絕呢?此後王連方就把『睡人妻』當做『鬥爭』的一部分,小說用戲謔的口吻說道:
在鬥爭中,王連方最主要的收獲是鍛煉了膽量。
他其實不需要害怕。
怕什麼呢?沒有什麼需要害怕的嘛。
就算她們不願意,說到底也不會怎麼樣。
在嘗試了各種滋味後,他勾搭上了風情萬種的有慶家的老婆:
一九七一年的春天,王連方的好事有點像老母豬下崽,一個跟著一個來。
先是兒子落了地,後是玉米有了婆家,現在,又有了有慶家的這麼一臺發電機。
『性慾和權力』一文中寫到:『每一個雄性動物體內過度泛濫的性慾激素促使其對雌性物種產生強烈的占有欲,而權力欲的噴湧則會對支配客體產生控制、摧殘乃至毀滅的情形。
』
也就是說,男人對女人的占有欲是與生俱來的,但卻是『有賊心沒賊膽』,而當了官有了權力之後,『賊膽和賊心』都具備了。
正如霍佈斯在『利維坦』中所說的那樣,政府具有雙面性格:『它由人組成,也由人來運作,因此也就具有了人性的那種半神半獸的品質,它在保護人的同時,又在吃人』。
王連方當書記時為所欲為、無人敢管,一朝落馬就被萬人踐踏:自己遠走他鄉,女兒被人『玷污』,再也沒有人妻『心甘情願』地和他做愛了。
事物總是雙面的,權力與欲望給王連方帶來快感,它的的黑洞也反過來吞噬了他和他的一家。
二、玉米羞辱失節婦女,自己已經淪為『權欲』幫兇
王連方家裡有7個女兒,玉米是家裡的大姐。
行為處事卻處處老練:幫接生婆接生、照顧妹妹們、處理家裡的瑣事。
有了弟弟王連方後,玉米更是天天哄著他,活像一個『小媽媽』。
玉米心裡有自己的打算,她有了弟弟後,經常到一些人家門口『站門』:就是抱著王紅兵站在那裡,卻不說話。
後來村裡的老少爺們看出來了,玉米站在誰家門口,誰家的老婆就是跟王連方好過的。
好的時間越長,玉米就站的時間越久,也越頻繁。
玉米在用王紅兵打她們的臉:我們家有兒子!
有一回,玉米抱著王紅兵站在富廣家門口,顯然是富廣家的和王連方有貓膩。
但富廣家的一開始不摸底細,主動和玉米說話、逗王紅兵玩,但玉米沉住一口氣,就當沒看家她。
富廣家的嘴裡自稱『姨娘』,逗王紅兵說說:『姨娘抱抱嘛,肯不肯嘛?』
玉米始終不撒手,富廣家的下不來臺,隻好拿起王紅兵的小手,做出很想要吃的樣子,沒想到玉米卻更狠:
玉米把王紅兵的手搶回來,把他的小指頭含在嘴裡,一根一根地吮幹凈,轉臉吐在富廣家的家門口,回過頭去呵斥王紅兵:『臟不臟!』
經過這件事情,那些和王連方睡過的女人一看見玉米的背影,就禁不住地心驚肉跳:『這樣的此地無聲比用了高音喇叭還要驚心動魄。
玉米不說一句話,卻一點一點揭開了她們的臉面,活活地丟她的人』
其他女人都好對付,臉皮也沒那麼厚,但唯獨王連方的『發電機』——有慶家的那個『狐貍精』,不光不怕玉米,還敢在玉米面前談笑風生。
村裡人對她的評價是這樣:
『關於柳粉香的笑,李明莊的人們有個總結,叫做聽起來浪,看上去騷,天生就是一個下作的坯子』
『狐貍精』柳粉香卻淡定得很,她看到玉米抱著王連兵過來,但她就是不正面和玉米起沖突。
照樣和人家拉呱:『玉米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嘴巴不饒人,』但卻也不失禮貌地替玉米說話:『我要是玉米我也這個樣子。
』這樣一來,使得玉米沒話說了。
玉米才認識到,這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玉米代替母親羞辱那些與父親鬼混的婦女,其實也是在彰顯一種理念:女人要忠於丈夫,給丈夫生孩子,隻有能給丈夫生兒子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小說通過對玉米這種行為的描寫,暗示了玉米心高氣傲的性格,但同時也塑造了一個忠於夫權與父權、維護鄉村固有秩序的『衛道者』形象。
在尚處於封閉狀態下的鄉村世界,這樣的女人往往有兩種結局:一種是成為烈婦忠婦,至死都『保衛』自己的貞潔和對父夫的忠誠,就算做不到,也會為自己『背叛』的行為感到羞恥;一種是成為蕩婦,激烈地反抗父權夫權,從而『變相』地維護自己的尊嚴,所謂物極必反,正是如此。
前者的代表已經數不勝數,貞節牌坊上都是這樣的烈婦,這也是大多數女人的選擇;後者的代表像『白鹿原』裡的田小娥,再如如今的柳粉香和後來的玉米。
柳粉香曾經也是一個和玉米似的姑娘:
有慶家的當初是一個心氣多旺的姑娘,風頭正健,處處要強,現在卻處處不甘,處處難如人意了,越想越覺得沒有指望。
王連方進門了,背著手,把門反掩上了。
這也暗示著玉米以後的命運。
三、與飛行員戀愛失敗後『自破處身』,玉米終於成為『權欲』的受害者
玉米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但這些年王連方到處拈花惹草,根本沒時間給玉米找婆家。
玉米雖然著急,但卻有把握:憑借自己的出身和相貌,還愁嫁不出去?
因此村裡雖然有幾個年輕的小夥子,但玉米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王連方終於意識到玉米婆家問題的嚴重性,於是到處托人找。
最後,在七裡地外的彭家莊,找到了一個當飛行員的年輕人。
通了幾封信後,兩人很快擦出了愛情的火花,彭國梁寫信和玉米表白:
『你願意和我一起,手拉手,和帝修反作鬥爭嗎?』
這下子玉米就像挨了一悶棍,渾身上下說不出的滋味。
她覺得這可是和『帝修反』作鬥爭啊,是和彭國梁『手拉手』啊,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竟真的落到自己頭上了。
過了寫信這一環節,家裡人很快安排他們相親,但彭國梁卻突然到訪,玉米連一件好衣裳都找不到,眼淚急得都快掉下來了。
在危急關頭,反而是柳粉香借了一件好衣服給玉米,並勸導玉米說:
『玉米,做女人的可以心高,卻不能氣傲,天大的本事也隻有嫁人這麼一個機會,你要把握好。
可別像我』『天大的本事也隻有嫁人這麼一個機會』
借著柳粉香的衣服和玉米出色的表現,兩人的事情算是定下了,玉米在心底也挺感激柳粉香的。
其實,玉米與柳粉香本是一路人,年輕時的柳粉香也是『漂亮的女孩子』,心高氣傲,隻可惜嫁給了一個沒權沒勢的人。
所以隻能委身於王連方,這樣才能借助王連方的權力讓全家的生活過得好一點。
而厄運來的總是這麼快,王連方『常在河邊走』,終於被拉下了馬。
他惹上了軍嫂,大白天讓人給看見了。
事情鬧到了上邊,上邊給的答復是:
『王書記正在氣頭上,又拍桌子:『你嘔屎!軍婚,現役嘛!高壓線嘛!要法辦的!』
這件事弄不好『要法辦』,因此王連方被雙開,家裡也一下子跌入了低谷。
有一次晚上看電影,玉米的兩個妹妹遲遲不回來,後來玉米在一個草垛裡找到了她們:
玉秀和玉葉的下身一絲不掛,傻乎乎地坐在稻草上。
玉秀玉葉的身上到處都是草屑,草屑綴滿了亂發、牙縫和嘴角。
玉秀一動不動,眼睛在眨巴,但目光卻已經死了。
而此時彭國梁來信了,他關心的不是玉米一家有沒有受到傷害、過得好不好,他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我,你是不是被睡了?!』玉米楞得說不出話來。
寫信給彭國梁解釋自己『沒有』,那個男人卻再也沒有回信。
回到家後,玉米卻後悔了,她不責怪彭國梁拋棄自己,卻責怪自己怎麼不早早把自己獻給彭國梁,也許這樣就不會被拋棄了。
現在,玉米要替國梁哥做他最想做的事。
玉米在悔恨交加之中突然把手指頭摳進了自己。
玉米感到一陣疼,疼得卻特別地安慰。
大腿的內側熱了,在很緩慢地流淌。
玉米也許不明白,彭國梁與村裡其他人並沒有不同,他飛行員的身份並不能改變他狹隘的思想。
當玉米家有權有勢的時候,女人們是父親的消遣;當玉米家一敗塗地的時候,自己和姐妹們自然也就成了別的男人的消遣。
在權力與欲望的交易下,玉米也深陷其中,嘲諷不知羞恥的女人時,她一路都扮演著幫兇的角色;而到了最後,自己也成了受害者。
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在中國鄉村社會權力意志的浸淫下,精神發生了蛻變,最後竟把自己的青春放到了權力的交易臺上,對此,我們怎能不從心底裡生出天老地荒的悲憫?又怎能不發出沉重得不能再沉重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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