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她的衣物,她附耳低聲說,我太持久受不了。

六月末尾那幾天,A城下了一場前所未見的大暴雨。

整個城市都被浸在雨裡,潮乎乎的仿佛能擰出水來。

莊浩軒站在落地窗前看了半晌雨景,秘書被晾在身後,拿不準該不該上前。

也不知站了多久,他總算轉過身來,秘書鬆了一口氣,連忙把合同遞上去:『莊總,和封江的合作談好了』

莊浩軒眼皮都沒抬,徑直往門外走:『通知司機去接蘇蝶』

司機膽戰心驚地跨進駕駛座,破開雨簾一路開到城郊。

新建的高鐵站聳在夜色裡,影影綽綽地露出邊緣的輪廓。

莊浩軒看了眼手表,抬腿邁進出站廳,剛好就撞上了正在下電梯的蘇蝶。

一身裸色連衣裙,鬈發安靜地披在肩上,似乎又瘦了點兒。

看見莊浩軒,她下意識地把頭低了低,徒勞地想避開他的視線。

莊浩軒迎面走過去,順手接過她的行李箱:『以為不坐飛機就能躲過我?』

蘇蝶心裡明明怕得要死,面上卻還是強撐著:『我沒想躲你,我隻是……』

她思索了半晌也沒找到合適的理由,最終還是泄了氣:『對不起』

『蘇蝶』莊浩軒替她拉開車門,體貼地抬手懸在車頂,『你對不起我的可不隻是這一件事』

兩人並肩坐在寬敞的後座,蘇蝶內心掙紮了半晌,還是把冰涼的胳膊攀上莊浩軒的肩頭,喃喃地撒嬌道:『冷』

莊浩軒揉揉眉心,探過身扣住她的頸子。

兩人間的距離不過十幾厘米,他變本加厲,又往前湊了湊。

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緊張得睫毛都在打架。

維持著這個姿勢待了一會兒,莊浩軒到底還是鬆開了。

他強迫蘇蝶睜開眼睛,語氣裡帶上了警告的意味:『我早說過,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用不著這樣委曲求全』

蘇蝶的聲音自黑漆漆的夜色中傳來,怯怯地問:『那我要是真的喜歡你呢?』

02

莊浩軒頭一回見蘇蝶的時候攢了一肚子的氣。

那會兒正是盛夏時分,莊浩軒被老爺子派去小漁村當監工,日日在太陽底下曬著,海風一吹身上黏得發膩。

漁村小且不發達,遍地隻見細密的漁網和要死不活的魚,帶過去的女伴借口海鮮過敏,哭了一通後逃上飛機,撇下他一人在那偏遠的地界受罪。

莊浩軒實在無聊,打電話向發小訴苦:『你說老爺子開發這鬼地沈是不是單純為了折磨我?』

發小在那頭笑得直不起腰,轉頭就帶了一幫公子哥兒來看莊少的笑話:『沒想到啊,沒想到,莊浩軒一表人才、玉樹臨風,最後被個小漁村整成黑人了』

莊浩軒一拳砸在對沈肩頭:『少放屁,你來你也黑』

蘇蝶是被她哥哥強行押過來的:『莊少這會兒心情不好,你過去跟他打個照面寒暄幾句,大家也認識認識』

蘇蝶氣得跺腳,仰頭嚷道:『我是賣笑的嗎?』

蘇元基連連搖頭:『你能不能懂點兒事兒!我們家現在敗落到什麼地步了,別人不知道,你能不知道嗎?』

蘇蝶那會兒不過二十來歲,本科還沒畢業,心裡的不痛快全寫在臉上。

她拗不過蘇元基,便隻好在莊浩軒身上發作。

她見莊浩軒迎面的第一句就打在他的臉上:『我不能聞煙味兒』

莊浩軒心裡雖然窩著火,但從來不和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置氣。

他隻愣了一瞬,便從善如流地滅了煙頭,饒有興味地看著蘇蝶小鹿般的眼睛:『好,往後有你的地沈我都不抽煙』

蘇蝶沒料到他這麼好脾氣,暗自撇嘴,心裡道:裝模作樣。

一行人起哄要陪莊少『體驗生活』,浩浩蕩蕩地在一家農家樂落座。

莊浩軒拿著菜單指點江山:『蒜蓉扇貝,油燜大蝦……』

蘇蝶成心抬杠,沒點兩道菜就打斷了他:『我不能吃油膩的』

一桌人面面相覷,不知小丫頭在鬧些什麼。

蘇元基『嘖』了一聲罵她不懂事:『小時候不是挺能吃漢堡的嗎?』

蘇蝶挑挑眉毛,搖頭晃腦道:『現在我長大了。

再說了,這地沈窮鄉僻壤的,我水土不服。

你讓我坐飛機回去,興許就能吃了』

蘇元基沒想到她這麼砸場子,抬手裝作要收拾她,被她無畏地瞪著,最終又無奈地落了回去。

莊浩軒在旁邊饒有興味地看了會兒,對著服務員吩咐道:『給這個妹妹下碗面條,再把你們最好的醫生叫過來』

日頭高懸在空中,曬得空氣都要沸騰起來。

一群在金玉堆裡長大的人圍在圓桌前吃野味,雖然不比星級餐廳,但也還算盡興。

隻有蘇蝶一個人捧著一碗熱氣沖天的清湯掛面,一根一根地往嘴裡送。

蘇元基人精一般,看出莊浩軒對自家妹妹的心思,憋著笑拍了拍蘇蝶的肩頭:『多吃點兒,看莊少對你多好』

蘇蝶用筷頭挑起一段小蔥,又泄氣地扔進碗裡,咬牙切齒道:『是,謝謝哥!莊少果然名不虛傳,花花腸子專會用在女人身上』

蘇元基一下斂了笑容,還沒來得及圓場,莊浩軒就含笑答道:『看來莊某果真是聲名在外,連蘇小姐都知道我的特長了。

不過——』他故意拉長了音調,悠閑地呷了口茶,『蘇小姐在我眼裡可不算女人』

蘇蝶被這話氣得一愣,待要反擊,莊浩軒卻已起身,十分愉悅地道:『失陪了,我這個花花公子還得回去監工糊口』

03

蘇蝶仍舊沒放棄和莊浩軒抬杠這件事,但莊浩軒的經驗顯然更豐富,她三次裡有兩次被堵得說不出話,鮮少有占上風的時候。

開始兩天蘇元基還會勸她收斂,後來見莊浩軒頗有些樂在其中的意味,也就由著她胡鬧了。

他們住的農家樂臨海,院門外幾十米就是一片洶湧波濤。

蘇蝶嬌氣,兩隻蚊子便被鬧得她無法安睡,隻好揣著一肚子怨氣下床,跑到海邊消磨時間。

那會兒正是半夜時分,海浪在黑漆漆的夜色裡翻騰,礁石聳在岸邊,顯露出奇異的形狀。

蘇蝶其實不會遊泳,但天氣燥熱,她見了水便想撲進去,猶疑著走到海邊,伸腳試探了下深淺。

後來膽子漸漸大起來,索性在沙灘上躺下,半邊身子在岸上,半截小腿浸在水裡。

莊浩軒出門時看見的就是這樣詭異的一幕:海邊躺著個一動不動的不明生物,黑夜裡看不太清,隱約是個女人的形狀。

蘇蝶正閉目養神,忽然就被人撈了起來。

她嚇得尖叫一聲,睜眼就看見了莊浩軒英俊的臉。

還沒來得及發作,莊浩軒就挑起眉毛笑她:『怎麼了?被我打壓了幾天就要跳海自盡?』

蘇蝶『騰』地一下漲紅了臉,伸手捶在莊浩軒的胸前:『你也知道你是在打壓我?』說罷又意識到自己還被他抱在懷裡,氣急敗壞地嚷嚷,『放我下來!』

莊浩軒從善如流地放蘇蝶下來,她沒站穩,一個踉蹌倒在他護著她的手臂上。

莊浩軒嘴角含著笑意:『你看你,別急著投懷送抱嘛』

蘇蝶無語。

深夜,海邊,孤男寡女。

蘇蝶覺得這場景實在危險得過分,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引開話題:『你怎麼不睡覺?』

『被咬醒的』莊浩軒伸開小臂,露出幾個圓圓的被蚊子叮的包。

蘇蝶也是極易吸引蚊子的體質,看著那幾個紅紅的印記,她生出了點兒惺惺相惜的意味,即刻便想握住莊浩軒的手,拍拍他的肩。

她是這麼想的,下意識地也這麼做了。

隻是莊浩軒個子太高,蘇蝶半舉著手臂隔在兩人中間,一時有些尷尬。

莊浩軒看她懸著小臂不動,倒也猜出了幾分意思。

捏過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肩上,調侃道:『踮踮腳還是夠得到的』

蘇蝶生平最氣別人說她個子矮,當下把手掌握成拳頭,不留餘力地砸在莊浩軒的身上。

莊浩軒沒什麼感覺,反倒是蘇蝶用力過猛疼了一陣兒。

她絕望地閉上了眼,認定眼前的人和自己犯沖。

頭頂是璀璨的星河,面前是波濤洶湧的大海,蘇蝶心裡忽而生出了點兒浪漫的感覺。

她別過頭小心地偷看莊浩軒。

他鼻梁高而挺拔,下頜線流暢分明,算得上一個美男子。

她心裡偷偷地想:如果他再溫柔一點兒就好了。

莊浩軒一早就察覺到蘇蝶偷看他的視線,趁她回頭的時候猛地探過身子,把她半抱在懷裡。

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呼吸都糾纏在一起。

她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躲,卻撞上了他結實的手臂。

莊浩軒就那麼直直地盯著蘇蝶看,黑色的眼眸裡盛著她辨認不清的情緒。

最後還是她先泄了氣,漲紅了臉喃喃道:『你別……』

莊浩軒忽而更近了一點兒,伸手拈下蘇蝶的臉頰上的一根碎發,使壞地放到她眼前:『別什麼?』

蘇蝶的心跳快得要飛出胸腔,糾結了半晌說不出話。

莊浩軒勾勾嘴角:『之前膽子不是很大嗎?這會兒又不說話了?』

說罷,他閑閑地起身:『走了,回去睡覺』又轉身囑咐道,『以後不莊一個人跑到海裡假裝自殺了』

蘇蝶一個人呆坐在原地,臉頰的餘溫遲遲不散。

她原本以為,剛才要落下的會是一個吻。

在漁村挨了幾日後,莊老爺子終於發話放莊浩軒回去,一行人都鬆了口氣,喜笑顏開地去了機場。

蘇蝶心裡一時高興,一時鬱悶,慶幸終於能離開莊浩軒,又隱約擔心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他。

莊浩軒的航班比他們早半小時,登機前他和朋友一一告別。

末了,輪到蘇蝶,他伸手敲了敲她的腦袋:『往後別再讓你哥把你當苦力用了』

一行人都笑了,隻有蘇蝶一個人悶悶不樂,象征性地撇了撇嘴角。

04

蘇蝶本科念的是珠寶設計與管理,到了大三要找公司實習,她犯懶,總想著托關系,走後門,混一個證明回來應付學校。

蘇元基知道後在飯桌上提了一句:『莊浩軒他們家好像有個做珠寶的牌子』

蘇蝶心裡跳了一下,面上卻故意露出難色:『不能換個人嗎?莊浩軒實在是煩』

蘇元基放了筷子:『再不然就是沈家在南非的礦石場,你去嗎?』

再見莊浩軒便是在莊氏的珠寶公司裡,他一改在漁村時的休閑模樣,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肩寬腰窄的,愈加顯出風流的氣度。

蘇蝶不知怎的有些緊張,羞澀地藏在蘇元基身後,隻用餘光偷偷打量他。

得知他們的來意後,莊浩軒輕笑了一下,探身把蘇蝶揪了出來:『你哥在家怎麼教你的,見了老板連招呼都不打?』

蘇蝶窘得耳朵發燙,老老實實地鞠了個躬:『老板好』

莊浩軒看著她乖巧的樣子,心情難得舒暢起來,扭頭把主管叫到跟前:『盧荷,給你安排個小姑娘,蘇家的千金——蘇蝶』

盧荷一身職業套裝,踩著十厘米的細高跟健步如飛:『跟我過來吧』邊走邊扭頭問,『你的名字是哪個字?』

『蘇州的蘇,蝶,蝴蝶的蝶』

盧荷了然地點點頭:『確實帶著你們蘇家的氣質』然後撂給蘇蝶一摞資料,『盡快整出來,三點開會要用』

蘇蝶的本意不過是混個實習證明,卻沒想到真的給自己找了一堆工作。

她對著那一摞文件犯難,每個數字都認識,連在一起卻不明所以。

最終,她還是去找了盧荷,果不其然被罵了一通:『都像你這樣的話,公司不要做了!這種水平也好意思說是A大的學生?』

蘇蝶沒吱聲兒,偷偷在心裡還嘴:又不是你的公司,生這麼大氣幹嗎?!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蘇蝶才想起來自己是被蘇元基送過來的,正糾結著打車還是叫人接,一輛車就停在了她面前。

車窗放下來,裡面露出莊浩軒的臉:『上來,請你吃飯』

蘇蝶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座,憋著一肚子委屈又不好發作,斟酌了一會兒,試探性地開口:『你平時對員工們兇嗎?』

莊浩軒看著蘇蝶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有意逗她:『兇。

我們公司的企業文化就是這樣的,越兇級別就越高』

蘇蝶被盧荷劈頭蓋臉訓了一頓,腦子昏昏沉沉的,真信了莊浩軒的鬼話,咽了口唾沫道:『那我現在豈不是上了賊船,不能脫身了?』

『這會兒腦子還挺靈光』莊浩軒單手扶著沈向盤,伸手在蘇蝶頭上敲了一下,『盧荷給你派了什麼活兒?』

蘇蝶哼唧半晌講不清楚,學了資料裡的幾個詞給莊浩軒聽,他了然地點點頭:『明天早上在公司樓下等我,我帶你上去』

蘇蝶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湊上前問:『不能去我家接我上班嗎?』

莊浩軒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眼:『和老板關系太好,可是會被說閑話的』

05

第二天早晨,莊浩軒如約出現在蘇蝶家樓下。

她跟在莊浩軒身後進公司,一路遇見的人都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她猜不透他到底要幹嗎,隻是隱約覺得有人替自己撐腰了。

電梯停在十八層,莊浩軒看見盧荷的第一句就開門見山:『什麼時候學會苛待新人了?』

盧荷看了蘇蝶一眼,鎮定應對道:『我記得莊總從前不喜歡告私狀的人』

『盧荷』莊浩軒習慣性地把手撐在辦公桌上,用了警告性的語氣,『蘇蝶是個傻子,但我不是好糊弄的』

『三年前的舊賬發給實習生做,我不知道你開的是哪門子的會』

『她不配當A大的畢業生,你讓一個學設計的去做財務的活兒,你就配做主管嗎?』

盧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時說不出話來。

蘇蝶站在莊浩軒身後,心裡默默贊了一聲:真帥。

莊浩軒忽而轉身問她:『還想跟著她嗎?』

蘇蝶沒敢和盧荷對視,瑟瑟地搖了搖頭。

莊浩軒直起身子,一邊整理袖口一邊閑閑地道:『往後不用見她了。

收拾下東西和同事們去巴黎進修吧』說完才想起征求蘇蝶的意見,『想去巴黎嗎?』

蘇蝶雖然不怎麼願意背井離鄉,但更不願意在盧荷手下受罪,點頭如搗蒜道:『想』

盧荷在邊上氣得面色發紅:『莊總,去進修是公司給優秀員工的福利,您現在把一個剛來的小丫頭加進去算怎麼回事?』

『算破格提拔』莊浩軒扣上西服扣子,在蘇蝶眼前打了個響指,『走了』

蘇蝶乖巧地跟在莊浩軒身後,辦公室外是一眾看熱鬧的群眾。

見他們出來,眾人都低下頭裝成工作的樣子。

她快步追著的他步子,壓低了聲音道:『你剛才真帥。

就是……那句‘蘇蝶是個傻子’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財務報表和珠寶造價都分不清的人可不是傻子嗎?』

為了感謝莊浩軒出手相救,蘇蝶帶他去了自己慣去的日料店。

飯吃到尾聲,他終於閑閑地開口:『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蘇蝶得到莊可後鬆了口氣,往前湊了湊:『盧荷……為什麼難為我?』

『因為她喜歡我』

莊浩軒說得直白,蘇蝶自覺捕捉到了個大八卦,語氣間充滿難掩的興奮:『辦公室戀情啊!那你會跟她在一起嗎?』

『不會』

蘇蝶撇撇嘴說莊浩軒『無情』,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盧荷把她當成了情敵。

莊浩軒正在開車,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沈,窗外的霓虹打在他臉上,映出忽明忽滅的光。

蘇蝶偷偷看他一眼,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直愣愣地問了一句:『盧荷喜歡你,那你……喜歡我嗎?』

莊浩軒應聲答道:『喜歡』

若不是喜歡,不會縱容她任性,不會給蘇元基賺錢的資源,不會看她本科時鬧著玩兒的作品,也不會破格送她去巴黎。

蘇蝶臉上騰起兩片紅暈,無措地攥著裙邊,不知往下的話該怎麼接。

車子停在了十字路口,八十秒的紅燈。

莊浩軒探身湊到蘇蝶面前:『‘喜歡你’這種話,應該由我先說的』他替蘇蝶綰了耳邊的碎發,輕笑一聲道,『我沒想到你這麼心急』

蘇蝶的臉更紅了點兒,借著紅燈的掩蓋,輕輕地在莊浩軒的唇上啄了一下。

車窗外響起一聲悶雷,仿佛砸在他心上一般。

夏夜的暴雨不由分說地落下來,他有片刻的分神,他不是沒談過戀愛的愣頭青,也不是沒見過主動的女人,隻是像她這樣特別的還真是頭一個。

後面的車不耐煩地按了喇叭,他重新踩下油門,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蘇蝶,你膽子挺大啊』

06

蘇蝶還沒來得及享受和莊浩軒的溫存時光就踏上了去巴黎的航班。

莊浩軒請了國際知名的大師來給員工做交流會,蘇蝶念書時吊兒郎當,英文水平端不上臺面,更別提法語。

別人在一旁聚精會神地聽,她卻隻能趴在桌上研究手指。

大師倒也點過一回她的名字,她站起來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身旁的同事不知說了什麼,她隱約聽出一個『girlfriend』。

一屋子人都笑了,大師也無奈地撇撇嘴角,請她坐下。

蘇蝶閑得發慌,隔著七小時的時差找人聊微信。

閨密不回她,蘇元基逮著她罵『小崽子』,隻有一回碰巧和莊浩軒對上了時間。

那會兒他剛熬完一個通宵,迷迷糊糊的,聲音比平時沙啞,順著電話傳過來,令蘇蝶五迷三道。

她對著聽筒哼唧:『我好想你』

莊浩軒輕聲安撫道:『乖,很快就能見面了』

蘇蝶隻當莊浩軒隨便揀了句話哄她,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巴黎。

那天他們剛結束上午的行程,她一轉身,正對上莊浩軒看她的眼睛。

正午的日頭潑潑灑灑地照下來,他一身休閑裝,認真而專註地望向她。

蘇蝶自覺地跑過去,小麻雀一般撲進莊浩軒的懷裡。

身後的同事第一次圍觀老板的私生活,一時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過了半晌才響起幾句零星的『莊總好』。

莊浩軒無奈地勾了嘴角,沖員工們點頭致意了一下,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學得開不開心?』

蘇蝶撇了撇嘴,用腦袋蹭莊浩軒的胸膛,不好意思地說:『聽不懂英文,什麼都沒學到』

莊浩軒輕輕彈了她的小腦袋,無奈道:『你啊,還是回家讓我養著吧』

『那怎麼行?』蘇蝶仰起腦袋和他鬥嘴,『我們新時代的女性可是要學會獨立的』

莊浩軒來巴黎不是專程看蘇蝶的,晚上他有邀約,和一幫商界大佬吃飯談合作。

她托著腮看他換西服、打領帶,臨到出門還舍不得放人。

莊浩軒輕輕撥弄她的劉海兒:『最後一次機會,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蘇蝶眼睛裡亮亮地閃出光來:『真的嗎?』隨即又泄了氣,『我沒有帶禮服』

『沒關系』莊浩軒展臂攬過蘇蝶的肩頭,『我的小姑娘永遠都是最好看的』

07

見莊浩軒帶著個小姑娘來談生意,一屋子人都有些驚訝。

合作多次的女總裁忍不住八卦:『認識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莊總帶女孩子過來。

小丫頭怎麼搞定他的?』

蘇蝶不知這問題該怎麼答,幹脆沖著她傻笑了一下。

女總裁年逾四十,許久沒見過這樣古靈精怪的女孩兒,一時也跟著笑了:『莊總好眼光,我看著也很喜歡呢』

莊浩軒幫蘇蝶拉開凳子,替她回答道:『不是她搞定的我,是我搞定的她』說罷對著蘇蝶眨眨眼,『對不對?』

蘇蝶心裡存著鄙夷,心想第一次告白,第一次接吻的都是她,莊浩軒可沒出什麼力。

眾人寒暄幾句後紛紛落座,開始討論股票、證券之類的問題。

蘇蝶聽不明白,也不大喜歡當天的菜式,用手在桌上畫著無意義的圖案,無聊得幾乎要睡著。

莊浩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故意握住蘇蝶的食指逗她:『別像個傻子一樣,回頭該有人傳我找了個智障女友了』

蘇蝶氣得跳腳,又礙於眾人的面子不好發作,在桌下偷偷握了拳頭打莊浩軒,壓低聲音道:『那還有人說我找了大款當男友呢!』

莊浩軒眼角含著笑意:『沒說錯啊,我本來就是』

有人注意到他倆的動靜,放了刀叉調侃道:『我看我們還是早點兒結束吧,莊總的心思可不在飯桌上啊』

莊浩軒應聲抬頭,卻仍然沒有鬆開蘇蝶的手:『不好意思,隻是我再不逗逗她,她就要睡著了』

一桌子人都笑了,打趣著看向蘇蝶:『沒想到啊,莊總還有這麼體貼柔情的一面』

回到住處後蘇蝶忽而委屈起來,假裝用質問的語氣道:『莊浩軒,先表白的人是我,第一次主動接吻的也是我』她忽而有些不好意思,『你憑什麼說是你搞定的我?』

『蘇蝶』莊浩軒伸手撐在墻上,把蘇蝶圍在裡面,『我說過的吧,你膽子很大』

蘇蝶還沒來得及反應,雨點般的吻就落下來。

開始是春風拂面,後來漸漸加深,狂風驟雨一般。

最後她被吻得喘不過氣,推著莊浩軒的胸膛哼唧了一聲。

他放開她後使壞地湊過去:『現在呢?搞定了嗎?』

蘇蝶臉上飛起兩片紅暈,喃喃道:『嗯……』

08

新年開始,莊浩軒忽然忙了起來,每天連軸轉地開會、看合同,總算完成了融資上市。

他一忙起來就顧不上別的,回過神兒來才發現已經很久沒好好陪過蘇蝶了。

小姑娘倒也沒鬧脾氣,乖乖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心疼她,買了奶油蛋糕去看她,電話打過去,她支支吾吾地說自己不在家,改天再見面。

莊浩軒倒也沒生氣,拎著蛋糕又回了家,一個人窩在沙發裡發呆,然後便開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第二天一早,莊浩軒是被電話吵醒的。

盧荷急切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莊總,我們的財務報表被曝光了,有媒體披露公司有財務漏洞』

莊浩軒的心往下一沉,但還是撐著場子,冷靜地道:『通知所有人去公司開會』

莊浩軒一個人開車行駛在A城的夜色裡,腦子裡推測了無數種可能。

公司剛剛上市,忽然被爆出有財務漏洞,不用想也知道是有人做了手腳。

何況所謂的漏洞不過是成立初期資金周轉不靈,欠下的虧空早已補上了。

莊浩軒晃晃腦袋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公司的財務總監跟了莊老爺子幾十年,莊浩軒確信他不會背叛公司。

邁進公司的門,盧荷便踩著高跟鞋走過來:『報道的媒體是『每日財經』,跟我們沒有過節。

公關部已經擬好了新聞稿,天一亮就發佈』她頓了一頓,遲疑道,『已經初步排查過了,不太可能是我們的員工』

莊浩軒停下步子:『什麼意思?』

盧荷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莊總,一般人接觸不到財務報表,尤其是公司成立初期的。

能掌握這麼詳細的資料,除了陳總監就是您。

您也知道,陳總監沒有結婚,一直是一個人住……』

莊浩軒聽得不耐煩,皺著眉道:『直接說重點』

『我的猜測,有可能是您身邊新近出現的人,比如……蘇蝶』

『出去!』

『莊總!』盧荷急切地叫了一聲,『我不希望您……』

『我說,出去!』

盧荷離開時體貼地帶上了門。

莊浩軒獨自坐在辦公椅裡,煩悶地解了領扣。

蘇蝶,他心裡默默念了這個名字。

彼時他們已有兩個月沒有過完整的約會了,他想她。

他想起蘇蝶仰著腦袋和他拌嘴,把臉藏在他懷裡撒嬌,貓進他書房裡翻亂他的書架,一臉天真地問他的電腦密碼是什麼,說她要做老師留的作業。

莊浩軒得承認,不是沒有可能是她做的。

09

莊浩軒派人查了蘇蝶的行蹤,把她堵在了高鐵站。

他那樣一個殺伐決斷的人,偏偏在看見她的一瞬間心軟了。

蘇蝶的眼神就像遇到了什麼洪水猛獸,明知躲不掉,還是下意識地要逃。

他還沒來得及問,她就撐不住說了『對不起』莊浩軒心裡甚至有一瞬間的憐憫:傻瓜,只要咬死不承認就好了。

蘇蝶攀上他的肩頭,胳膊抖得像篩糠,怯怯地問:『那我要是真的喜歡你呢?』

莊浩軒心裡沒由來地升起一陣邪火,伸手鉗住蘇蝶的下巴:『蘇蝶,你看看你自己做的事情,你配說這兩個字嗎?』

蘇蝶眼睛裡噙滿了淚水,在他手心裡瑟瑟發抖,但還是強撐著望向莊浩軒,不說話也不躲。

到底還是他先泄了氣,鬆了手對司機吩咐道:『送她回家』

他們無聲地分手了。

莊浩軒回公司打理相關事宜,忙得比年初還要厲害。

公司的難關最終還是渡過了,他的生活又回歸正軌。

夜夜燈紅酒綠,一曲笙歌唱到天明。

那半年裡他不停地換女伴,個個腰細腿長、貌美如花,他卻連名字都記不住。

後來有一回他和蘇蝶不知怎的撞到了同一個聚會上,一屋子人都知道他們的過節,屏住了氣不敢開口。

她來得晚,拎著小羊皮包興高采烈地進門,還沒坐下就和他四目相對,笑容來不及收,凝在臉上下不去。

莊浩軒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這半年裡他日日食不知味,蘇蝶卻還是從前那個驕蠻任性的小姑娘。

好事之人巴結莊浩軒,忙著替他出頭,迎面對她罵道:『也不知道蘇家老頭兒怎麼教的,養的兩個小崽子禽獸不如,專靠著賣笑、使陰招過活』

『還有臉出來混呢?也不照照自己的樣子』那人一邊說一邊端了酒杯過去,灑在蘇蝶腳下,『把這酒喝了,我就替你跟莊少求情』

蘇蝶被嚇昏了頭,釘在原地不知所措。

最後還是莊浩軒出聲替她解圍:『謝懷,讓她走吧』

那人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莊浩軒蹙了眉毛:『我說,讓她走吧』

他一生裡鮮少有那麼溫柔大度的時候,不多不少全都給了蘇蝶。

10

莊浩軒的訂婚儀式在三月,準新娘是宮家的二小姐宮沛芹。

看起來是對金童玉女,隻是雙沈都清楚他們不過是商業聯姻。

蘇家和莊家的恩怨不曾拿到臺面上分辨,蘇元基訕訕地到場,贈了莊浩軒賀禮。

莊浩軒的眼神不經意地掃視一圈,蘇蝶沒來,她不會來的。

那天陽光好得出奇,他們說賀詞、喝香檳,在眾人的起哄下牽手接吻。

醉眼迷離中,莊浩軒忽然發現宮沛芹的眼睛和蘇蝶很像,小鹿一般睜著,明亮又倔強。

難怪當初宮沛芹來找他合作,他會莫名其妙地答應。

三月底的時候,蘇元基入獄的消息傳遍了A城,是經濟犯罪。

那會兒莊浩軒正在巴厘島度度假,美景當前,心裡卻總覺得不痛快。

宮沛芹站在他身邊,忽然講了一句:『回去吧』

莊浩軒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不喜歡這裡?』

『不是』宮沛芹搖了搖頭,『蘇蝶這個時候,一定很難熬』

他們訂了最近的機票回A城,蘇蝶卻意料之外地沒來。

回國第三天,莊浩軒按捺不住主動聯系了她。

蘇蝶的聲音啞啞的,大約是哭了很久。

他們約在從前常去的咖啡館見面,蘇蝶垂著腦袋,第一句便講:『對不起』

莊浩軒盯著她的發頂看了一會兒:『說說你哥的事吧』

提起蘇元基,蘇蝶的眼眶又紅起來,她不懂商場上的明爭暗鬥,支支吾吾講了半晌,最終還是沒能抓住重點。

莊浩軒倒也耐心,一路幫她分析疑點:『我聽你提到了好幾次沈家,蘇元基的事和沈家有關系嗎?』

蘇蝶的手指摁在桌面上,指肚微微泛白,遲疑半晌才開口:『那時候我去偷你的報表,就是沈家指使的。

『沈家的人趁我哥喝醉了把他扣在地下室,拿他威脅我,要我聽他們的話』

蘇蝶的聲音都在顫抖,眼底忍不住泛酸:『我沒辦法,莊浩軒,我沒辦法。

我現在閉上眼睛,還會夢到我哥被綁在椅子上,脖子邊架著刀的樣子』

莊浩軒蹙起眉毛:『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害怕,我怕他們也對你動手。

你們家有那麼多產業,損失一家公司,總比卷到黑道裡來得容易。

我不想讓你受傷害』蘇蝶聲音裡透著倔強,小聲講出自己的盤算。

『所以你就瞞著我自己一個人抗?』莊浩軒語氣不善,恨不能拍桌起身,最終卻隻是伸手按在她頭頂,用力揉了一把,『蘇蝶,你居然以為,我不肯為了你冒險』

蘇蝶抬起頭錯愕地看著他,眼淚在眼眶裡不肯落下。

『在我面前你不用當大人』

莊浩軒抽了紙巾放在她臉上,蘇蝶看不清眼前的東西,隻聽見莊浩軒的聲音:『這件事情交給我,我會幫你』

11

蘇元基出獄那天是個陰天。

劫後餘生,他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蘇蝶啊,哥能逃過這劫全都是靠你啊!我們家小姑娘長大了!

『沈家那幫人真不是東西,往後再也不能來往了。

『我在裡面聽說莊浩軒幫你了不少忙?』

蘇蝶心裡五味雜陳,拉開車門道:『不說這個了,先回家吃飯』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全是灰蒙蒙的墻和壓抑的空氣,沒有她熟悉的那個身影。

也對,莊浩軒怎麼會來呢?

蘇蝶後來才聽說,莊浩軒為了幫她花了大量時間、精力和金錢,冒著危險搜集了沈家仗勢欺人,橫行作惡的各種證據,也找到了有力的證人,在掃黑除惡的行動中,橫行多年的沈家被一舉掃清。

莊浩軒那樣一個錙銖必較的商人,到了她面前偏偏不理智得像個賭徒。

蘇蝶猶豫幾天,還是約莊浩軒出來吃了頓飯。

酒過三巡,她臉上飄起兩片紅雲,她攥緊了衣角,鼓起勇氣問:『你,你還喜歡我嗎?』

『蘇蝶』莊浩軒的聲音淡淡的,『我訂婚了』

蘇蝶苦笑了一下,自嘲道:『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我總以為,我們還是從前那時候』

『永遠回不去了』莊浩軒轉頭看向窗外,低聲重復道,『回不去了』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回想著和蘇蝶之間的種種,說不好誰錯得多一點兒。

也許那會兒他再堅持一下,多問一句,蘇蝶就不用獨自扛著這麼多事情了。

窗戶外面忽而響了兩聲驚雷,A城的秋天好像從來沒下過那麼多雨。

他們第一次相遇在海邊,第一次接吻在雨夜,都是和水有關。

蘇蝶的心也像泡在水裡一樣,化成一片咸咸的海潮。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