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清記事起,母親就一直反復的叮囑他,不可以在外面上廁所,不可以在外面脫掉褲子。
他雖然不明白,但是看著母親異常嚴肅的表情,隻能懵懂的點點頭。
即使在他們的村子裡,小孩子都是隨時隨地就可以扒掉褲子尿尿,但是宋清堅決不可以。
宋清問過母親原因,每次母親總是不耐煩,『告訴你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別問那麼多』
『如果讓我發現你在外面脫褲子了,回來把你腿打斷』
母親一向溫和,卻在這件事上面狠厲。
宋清年紀小,心裡雖然有疑問,但很快就拋之腦後了,跟著一幫孩子滿大街的打打鬧鬧。
宋清是男孩子,但卻不喜歡男生玩的那些東西,什麼下河紮猛子,捉蝦摸魚,彈弓打鳥,他都不感興趣。
她喜歡女孩子玩的遊戲,踢個毽子,跳個皮筋,丟個手絹,這些東西在他看來多麼活潑可愛呀。
她從幾歲就追在鄰居姐姐的屁股後面玩,再大一點時,姐姐打趣他,『你一個男孩子怎麼老是混在女生堆裡,不帶你玩了』
周圍的大人偶爾聚在一起閑談,也要笑他,『你這個孩子性格脫生反了,男孩子喜歡做女孩子的事』
每次有人這麼說的時候,宋清母親總是訕訕一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母親聲色俱厲的警告他,『以後不許玩那些女孩的東西,記住你是個男生,隻能去男生堆裡玩』
察覺到自己身體異樣的時候,宋清13歲了。
同齡男孩子的喉結日漸凸起,但是宋清凸起的不僅是喉結還有胸部。
雖然沒有任何性教育,但是基本的他還是懂的,就是隻有女生的胸部會變大,男生是不會的。
當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內心兵荒馬亂,慌亂的不止是他,還有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感覺天都要塌了,趔趄著倒在一把吱吱呀呀的破椅子裡。
很久之後,母親仿佛大夢初醒一般,翻箱倒櫃找出來一個長佈條,對著宋清命令,『脫掉你的上衣』
宋清不知道母親要做什麼,隻是順從的脫掉了衣服,兩個乳房已經像饅頭一樣鼓脹著,飽滿著。
宋清從小就乖巧,對母親事事順從,父親在外打工,一年見個一次兩次,常年家裡隻有他和母親生活,相依為命的感覺。
母親的要求他都會極力配合,13年來他從未在外面上過一次廁所,為了防止憋不到家,他盡量的少喝水。
他為這事發過脾氣,覺得母親簡直殘忍和變態,母親大發雷霆,抄起搟面杖狠狠的往他身上打。
打過之後,又抱著他哭,『我求你了孩子,這件事一定要做到,媽是為你好』
他從未見過母親哭的那麼傷心,也察覺不到身上的疼了,對母親保證一定做到。
久而久之,回家上廁所還有不去公共澡堂就成了習慣。
但是現在,他身上的怪事越來越多了,他明明是個男孩子,為什麼胸部卻像女孩那樣隆起了。
母親發瘋了一樣把佈條纏在他的胸部上,緊緊的箍住,要把那兩團肉壓進身體裡一樣。
嘴裡一直念叨,『你是男孩,你是男孩』
宋清幾乎喘不上氣,但是腦子卻異常清醒,母親從不讓自己在外面脫掉褲子,但是他卻見過其他男生上廁所,他們尿尿都是站著的,而自己卻是蹲著的,就像女生那樣,而現在連她的胸部也變大了。
他到底是男是女?
這個疑問像一道雷在他腦子裡炸裂,轟的他感覺世界都顛倒了。
宋清父親緊急回來了。
他感覺家裡的空氣陰鬱的像化不開的漿糊,他喘不上氣。
父親和母親關著房間裡的門,在商討著什麼,期間時不時聽到父親撕裂的聲音和母親小聲的啜泣。
宋清知道,他們在討論他的身體,他異樣的身體。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一家三口坐上了去大城市的車。
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那樣的氣氛下,說什麼都是不合適的。
他也不敢問,要去哪裡,去幹什麼,甚至如果可以,他想問問自己怎麼會這樣。
可最終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到了目的地,一所大醫院,宋清跟在父母身後裹挾在人群裡,父母去哪裡他去哪裡,他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麻木了,醫生讓躺下就躺下,讓脫掉褲子就脫掉褲子。
他想醫院真是一個神聖的地方,讓他十幾年來從未曝光過的下體就那樣曝光了。
醫生的話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不太真實,『從外觀上來看,孩子同時擁有男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具體是男是女,還要進一步檢查才能確定』
宋清徹底失去了靈魂,靈魂脫離他這副可笑的身體飄在半空,無情的嘲笑。
接下來的事,他什麼都不知道,隻是進進出出了幾個房間,做了一個又一個檢查。
結果出來了。
醫生講了很多專業術語,什麼染色體,什麼雌性雄性激素,宋清不明白。
但他聽懂了一件事,那就是醫生最終判定她是女生,身體裡有子宮和卵巢,染色體決定了她是女生。
母親面如死灰,『怎麼可能,明明有男孩的東西,怎麼可能』
回到家以後,宋清把自己關在了屋裡,不吃不喝不說話。
她該怎麼辦,以男生的名義生活了13年,卻被告知自己是個女生,雖然她從小就喜歡女生的東西,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男生,如果別人知道了她的秘密,雌雄同體,他們會怎麼看她,一定認為她是個怪物。
她無法消化和接受這個現實,她甚至痛恨母親,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體,為什麼還要對她隱瞞,直到捂不住了,一切醜陋巨大的,駭人的,殘忍的暴露在她面前,她沒有一絲防備。
她多想趕緊結束這場荒誕的夢,做一個純粹的人,哪怕要從眾所周知的男生變成女生,也好過這副不男不女的怪物身體。
不幸的是,高昂的手術費用他們家承擔不起。
她隻能繼續頂著這副肉體。
宋清父親又外出打工了,要抓緊時間湊齊手術費。
母親仍然要求她,繼續假扮男生,裹緊胸部,穿男生的衣服,和以前一樣。
從前她不知道那麼多,也不在意那麼多,如今什麼都知道了,她無法再大方自然的和別人相處,生怕別人發現她的秘密,有人靠近她,她立馬受到驚嚇一樣彈開,久了,大夥都說她怪怪的。
慢慢的她孤僻起來,把自己包裹在安全范圍內。
帶著這樣一副危險的,難堪的身體,她感到自卑和羞恥。
事情轉變在一個周一,體育課上,八百米接力棒,每個人都要參加。
在劇烈的晃動下,纏繞在她胸部的佈條一點點鬆動,不受控制的掉落,被一個同學撿到。
她感到胸部的輕鬆,後背發涼,發覺已晚,她快速的弓著背含著胸,讓那兩塊凸起縮進去。
那個同學好奇的問,『哎,宋清,你身上怎麼掉個佈條,幹啥使的』
他的一嗓子讓幾個同學圍了過來,紛紛打量那個佈條,她故作輕鬆,『就是腰上起了個疥瘡,我媽非給我包起來』
一聽到疥瘡,那個同學本能的甩掉了佈條,宋清彎腰去撿,猛然感覺小腹一陣不適,酸脹下墜。
等她起身時,仍保持弓背含胸的姿勢,卻感覺背後有很多雙眼睛。
『宋清,你怎麼了,褲子上怎麼有血』不知道誰在她後面說了一句。
她本能的扭動脖子往屁股看,糟糕,顧後不顧前了,這個姿勢,她的胸完美的挺了出去。
她來不及收回,一個男生的手抓了上來,『宋清,你的胸……』他的話被手上的觸感截斷了。
『好大,好軟』男生的聲音顯得不敢相信。
更多的人圍了上來,所有人都好奇她的胸以及她褲子上的血跡,她感覺被透視了一樣,他們是不是透過衣服看到了她的身體。
她倉皇而逃。
流言四起,順著風傳遍了全校,全村,全部男女老少的耳朵裡。
各種版本,各種推測。
說宋清一個男孩子不僅胸部變大了,還學著女孩一樣來月經了,說她變異了,說她得了怪病。
她一時成了新鮮事情,村裡生活枯燥,難得有個消遣,大夥自然不會放過。
八卦面前不聰明的人智商也在線了,他們最終的重點放在了她的褲子裡面,好奇裡面是不是也不正常。
宋清決定不再出門,可母親說,越遮掩越顯得有事,大大方方的出去,閑話兩天就散了,再說了不能耽誤學習。
她像往常一樣纏緊胸部,墊好衛生巾就去學校了。
她裝作正常,周圍的人卻不正常,大家有的躲著她像躲怪物一樣,有的用眼睛盯著她,好像要看出點什麼一樣。
這些她還能忍受。
終於挨到了放學,幾個男生截住了她,『哎,你到底什麼情況』
那幾個男生平時在學校裡稱霸一方,宋清從未和他們有過交集。
她打算繞道而行,對方顯然不打算放過她,團團把她圍住。
『你一個人把學校鬧得沸沸揚揚的,我倒要看看你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一個男生就要上手。
宋清不假思索的把雙手擋在胸前。
『拉住他』宋清被幾個人架住了胳膊,掙紮不了,上衣被無情的掀開,那個佈條躍然眼前。
『不要,不要,求求你了』宋清哀求著,如果可以,她想死在這一刻。
佈條被扯下,兩團肉彈著蹦著好像在慶祝被解放了一樣。
宋清閉上眼,淚水流淌著,卻沖不淡她的絕望。
『哈哈哈,你們看,他果然是個變態,一個男生居然長了女人的胸』
『你們摸摸看,是不是很軟』
宋清感覺全身都爬滿了手,無數的手,把她湮滅。
她要暈倒了,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死了吧,神啊,佛祖啊,請帶走我吧。
『你們知道嗎,他的胸和女人的一樣,手感也很好』
『真的假的,你摸過啊』
『那當然了,不信你自己去試試』
『你們猜,他到底是男還是女』
宋清的耳邊全部是這樣的聲音,女生們像躲怪物一樣躲著她,男生們全部是戲謔的捉弄的躍躍欲試的看著她。
宋清母親受不了打擊,她不敢出門,那些風言風語,那些看似關心實則看戲的話,那些探究到底的目光,一切都讓她恐懼。
宋清卻無所畏懼的出門,走在村子裡,所有人都在觀光她,有上了年齡的男人和光棍瘋狂的向她伸出了手,在她的胸部上捏一捏。
她冷冷的問一句,『是不是很軟』
她的反應倒是嚇了男人們一跳。
他們本來還在猜,她的下面長什麼樣子,是男是女,不過看她的反應,八成是男的,不然的話被男人摸胸,怎麼可能這麼淡定,這麼無所謂。
見她沒什麼反應,更多的男人上前,抓著她的胸部感受一下。
人群裡誰喊了一嗓子,『你到底男的女的啊』
這個問題像一個石子投入水中,頓時泛起漣漪,人的好奇心理最難滿足,它們是一頭兇猛的野獸,無論面前是什麼,一定要把血肉和骨頭都吞下才罷休。
『扒下褲子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是個毛沒長齊的孩子,看看也沒啥,哈哈哈』
『說的就是,哈哈哈』
『哈哈哈』
笑聲如雷聲,震耳欲聾。
她不會反抗,不會求饒,反抗了就有用嗎,求饒了就有用嗎?
反正宋清已經沒有了靈魂,宋清在她心裡已經死了。
她的褲子被剝落,可憐的褪在了腳脖子上,一個個黑頭,花白頭,男人的頭,女人的頭,在她眼皮底下晃動,認真的,賣力的晃動。
她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個供人研究的物品。
死了吧,神啊,佛祖啊,請帶走我吧。
宋清一家在半夜逃走了,什麼都不要了,房子,屋裡的物件都不要了。
那天,宋清母親把她從街上裹回了家,她傻了一樣,眼睛直愣愣的,躺在床上眼珠也不動。
母親抱著她哭,『孩子,媽媽帶你走,帶你離開』
第二天夜裡,宋清父親接著她們一起走了,這個家不會再回來了。
他們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誰也不認識他們,租了一個房子,父親繼續出去掙錢,母親陪著她。
一年後,醫院傳來好消息,幫助宋清內部眾籌了一些錢,再減免一些費用,加上他們手裡的積蓄,七湊八湊終於夠了手術費。
宋清要重生了。
當她手術後醒來的那一刻,看到窗外白色的幹凈的陽光,像從夢中醒來一樣,恍如隔世。
她重生了,成了一個純粹的女生。
術後恢復期,還有專門的心理醫生疏導她,幫助她完全接受和面對從一個誤認為的男生轉變成女生的事實。
醫生說,雙性人並不是變態,不是怪物,它不過是一種畸形,正確的治療和手術能徹底治療。
醫生告訴宋清,以後結婚生子一切正常。
宋清淺淺的笑,結婚生子,她幻想過,不過還是看緣分吧。
她想,等恢復好,她要去一個全新的城市,她要留起長發,她從小就羨慕長頭發的女生,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玩女生玩的,做女生做的。
出院以後,宋清去重新拍了身份證,身份證上的信息是,宋青青,女。
再也不見了,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