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走近童工:家長無法律意識 多抱有『民不舉官不究』態度。

『編者按』

國際勞工組織總幹事萊德近期發表特別聲明,呼籲世界各地政府、雇主和工人組織、民間組織以及億萬民眾聯合起來,聚焦童工問題。

根據聯合國發佈的數據顯示,全世界目前仍有1.68億兒童在從事有償勞動,他們不僅生活在受沖突和災難影響的地區,也存在霓虹燈閃爍的城市和你我身邊。

暑期,也正是非法雇傭童工的高發期,近日,『法制日報』記者走入童工群體,去傾聽他們的故事,探訪他們的生活。

『不在學校浪費時間了』

『店裡技術好的是總監老師,不光剪得好還會設計發型;要想效果好還得用好點兒的洗發水;悄悄和你說啊,燙頭發的話其實不要選最貴的,中間價位的幾款性價比最高……』李成《化名》如同舊時酒店的跑堂,微笑著和進入美發店的每一位客人攀談著,視客人需要介紹著店裡不同的服務項目,嘴上哥啊姐啊叫得很甜。

李成管客人叫哥姐其實一點兒也不虧,這個說話顯得很專業的小夥子其實隻有15歲。

『我們進店後老板都免費給做個發型,燙一燙染一染,顯得成熟點』當記者為他的年齡感到驚訝時,李成有些羞赧地撓了撓染成明棕黃色的頭發,順著他纖細的胳膊看過去,耳釘上的水鉆一閃一閃。

李成工作的美發店規模不小,在河北省石家莊市橋西區一處大型社區門口,一樓美發,二樓做美容。

兩個月前,他剛從另一家美發店跳槽到這家,跳槽的原因是他發現那家所謂的知名連鎖美發店名不副實,『那家店的總監和這家店的普通美發師是技校的同學,技術不行』。

『我一開始工作就幹這行,已經在3個店裡幹過了』說起自己一年的美發從業史,李成說他挺佩服自己的忠實度。

他告訴記者,和他一起出來打工的幾個小夥伴最早都在美發店幹零活,洗洗頭、掃掃地,後來都不幹了,嫌學不著東西。

李成倒不這麼想,他有自己的就業觀:『學什麼不要錢啊,在店裡每天留心多看看,請總監吃幾頓飯,少不了有摸剪子的機會』

李成出生於邢臺市內丘縣農村,在家排行老三,上頭有兩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了。

雖然不富裕,但從溫飽角度看,李成家並不貧困,但他不想跟父親那樣『一輩子在地裡刨食』。

李成告訴記者,自己學習成績一直不好,學校離家又遠,於是,初中上了沒多久後,他決定『不在學校浪費時間了』。

『上完初中以後頂好能考個中專,學不了個啥,學出來找工作跟現在一樣,還不如早早打工,比多花家裡好幾年錢強得多』李成對於未來有明確的規劃,那就是不花錢或者少花錢學會理發美發,掙點本錢回老家開個理發店。

與李成比起來,馬永明《化名》的職業規劃顯得很模糊。

『能掙點錢養活自己就行,要是能省下點貼補家用更好』馬永明坐著個馬紮兒,守著個大盆穿肉串,頭也不抬地跟記者說。

不遠處,燒烤店店主點起一爐木炭,開始為晚間飯點做準備,熱氣騰起,馬永明一腦門的汗。

盡管比李成還要小幾個月,但馬永明看起來老氣得多,乍一看很難想到他是個未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

穿完肉串,馬永明坐在店門口開始玩手機,沒玩多久就聽到老板喊,來了一桌客人,要他過去招呼點菜。

聽到召喚的馬永明從地上一彈而起,眼睛卻沒離開手機,拿起菜單走向客人。

老板朝著他的背影嘟囔:『盡是些破遊戲,有啥好玩的』

這個暑期,老家河北省滄州市海興縣的馬永明第一次來到石家莊,經人介紹來到這家燒烤店打工。

剛入社會的馬永明『職場經驗』顯然還不豐富,對服務員的角色也不太適應,不一會兒的工夫,老板已經吼了他好幾回。

馬永明就想掙錢,他的理想是比父親掙得多。

他的父親長期在外打工,每個月都會打錢回來,供一家人生活。

『現在病不起啊!』馬永明告訴記者,其實他家以前還不錯,可幾年前奶奶患重病住院很長時間,不僅人沒救回來,還花光了家裡的積蓄,此後家裡『夥食明顯就差了』。

馬永明17歲的姐姐已經上了高中,成績比較好,可他自己不想再讀了。

『這回就是出來試試,要是好的話就不回去了』馬永明說。

『村子裡的家長沒什麼童工概念』

聽到『童工』這個詞,馬永明怔了一下,連忙辯解:『我可不是童工,我這是假期給親戚幫忙』可被問及是什麼親戚、給不給錢時,馬永明又囁嚅起來:『確實是親戚介紹我過來的』

馬永明告訴記者,他在燒烤店裡打工沒有什麼固定的任務,也當服務員,後廚活兒多的時候也過去幫忙。

至於勞動合同,老板沒提,他也沒問。

『幹完這倆月還不知道在不在呢,說了人家肯定也不給簽。

再說,也沒多少錢』說起自己的權益和存在的風險,剛步入社會的馬永明一臉茫然。

李成同樣也沒和美發店簽勞動合同,不過是他不願意簽。

『簽了之後拴得慌』李成說,他並不擔心會被拖欠工資,如果想要跳槽,沒有合同羈絆也可以隨時離開。

李成坦言,剛來這家美發店時,老板看了他的身份證,發現他未滿16周歲時,不同意他過來,但聽他說不用簽勞動合同,就又同意讓他在這幹下去。

而根據中國『禁止使用童工規定』,國家機關、社會團體、企業事業單位、民辦非企業單位或者個體工商戶均不得招用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

禁止任何單位或者個人為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介紹就業。

禁止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開業從事個體經營活動。

記者告訴李成,只要年齡未滿16周歲,出來打工的人就屬於童工。

對於這點,李成並不認同,在他看來,隻有被迫幹體力活兒的才是童工,像他這樣自願打工的不能算童工,隻能是『年輕的打工者』。

『反正遲早是要出來打工的,現在算‘童工’不讓幹,再過兩年還不是和現在一樣?』李成理直氣壯。

『村子裡的家長沒什麼童工概念,其實家裡也沒指望我能掙多少錢,反正上學對於我已經沒啥出路,還不如出來闖闖,總比在家幹吃閑坐著強』李成告訴記者,像他這樣未滿16周歲就出來打工的,村子裡有好幾個。

事實上,家長的這種法律意識欠缺,同樣是童工問題發生的源泉之一。

根據『禁止使用童工規定』,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應當保護其身心健康,保障其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不得允許其被用人單位非法招用。

『民不舉官不究』消極態度需改變

按照目前的政策法規,單位或者個人為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介紹就業的,由勞動保障行政部門按照每介紹一人處5000元罰款的標準給予處罰;職業中介機構為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介紹就業的,並由勞動保障行政部門吊銷其職業介紹許可證。

對於用人單位來說,這樣的處罰並不能說輕,但並非每起使用童工案件都能得到查處。

幾年前,河北省發生一起重大鐵礦火災事故,造成68人死亡。

在礦難後續調查處理過程中,竟然發現在當地從事井下開采作業的18歲以下的未成年礦工竟達上百人,其中包括大量年齡未滿16歲的童工。

隨後,河北連續多年嚴肅查處用人單位非法使用童工問題,但童工卻並未因此絕跡,服務類行業非法使用童工的現象仍然較為普遍。

一方面是因為用人單位對廉價勞動力的追逐,另一方面卻是童工自身的『主動』,而他們渴望就業獲取經濟利益的背後則是更深層次的社會問題。

2016年7月,21名農民工向河北省法律援助中心求助,聲稱他們被企業無理由解雇且欠薪。

據了解,他們是經天津一家公司介紹來到河北某知名乳業公司車間從事包裝工作,被拖欠工資的21名工人中,有5名未成年人,其中包括3名未滿16周歲的童工。

法援律師介入後,涉事公司向他們全額發放了工資。

事實上,如若涉事公司沒有拖欠工資,或者工人沒有因為被拖欠工資而向相關部門尋求幫助,該知名乳業公司和勞動派遣公司使用童工的違法行為並不會被處罰甚至不會被發現。

河北省邯鄲市叢臺區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韓欣悅表示,一些地方的勞動保障監察機構對童工現象基本上持『民不舉、官不究』的態度,缺乏常態化的執法監察,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童工現象的泛濫。

童工父母的態度是韓欣悅擔心的另一個問題。

『很多童工是父母默許甚至鼓勵其外出打工,但法律法規卻沒有規定如何追究父母的責任,這種立法空白需要進一步完善,以督促父母切實履行好自己的監護義務』韓欣悅說。

在韓欣悅看來,隻有改變當前對童工『民不舉、官不究』的消極態度,對不作為者有責必究,才能維護禁止使用童工立法的嚴肅性,推動強制性行政幹預成為實施法律的有效手段。

此外,當前社會公眾對童工現象的容忍度過高,忽視了童工使用中普遍存在的違法行為,需要社會公眾加強對童工有違法治和具有危害的認識。

毋庸置疑,生活的貧窮、對教育的偏差理解,讓孩子們過早地離開了學校,過早地在成人世界的驚濤駭浪中扯起自己並不結實的風帆。

『如果姐姐以後考上大學、找到好工作,你還像這樣打工,那時候會後悔現在的選擇嗎?』記者問馬永明。

馬永明有些遲疑,眼睛癡癡地望向遠方。

《原標題:『走近童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