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喜歡讀王小波的評論和隨筆,固然是好看,也頗具影響力,但是王小波用心最深,最令自己滿意的恐怕還是他的小說,尤其是他的成名作『黃金時代』。
這部小說曾經拿過臺灣最重要的文學獎『臺灣聯合報系文學獎中篇小說大獎』,王小波是第一個拿到這個文學獎的大陸作家。
談到王小波和他的作品,很難不聯想到性,他總是酣暢淋漓地描寫性。
大家當年看的時候覺得很爽,甚至有些人起初是想看黃書,結果發現原來不是本黃書。
隨便從書裡摘幾句話,什麼『他的小和尚又拔出來』,『乳房摸起來像冷蘋果』等等,此類大膽的描寫似乎很容易讓人看得興奮。
倘若從嚴肅文學的角度看,顯然他顛覆了大家對『文革』的看法。
王小波本身是返城知青,他這一代作家寫『文革』或者以『文革』為背景是不可避免的。
而過去大家談到『文革』都會覺得無比灰暗沉重,是場災難。
但偏偏有兩個作家改變了大家這種印象,那就是王朔跟王小波。
王朔使『文革』變成一段『陽光燦爛的日子』,而王小波則指出,在一個非常嚴肅的年代下,大家都願意為運動而獻身,其實這中間充滿了原始情慾的爆發。
很多人說他寫出了政治和社會對人性的壓抑未果,人性最終會沖撞出來,會淋漓盡致地被表達出來。
事實果真如此嗎?『黃金時代』裡所描述的性關系並沒有那麼簡單。
戴錦華教授曾評論王小波寫的性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性,絕不隻是描寫政權或社會怎樣壓抑了人的性愛自由和戀愛自由,他是把性關系寫成一種權力關系。
反觀他筆下所有關於性或愛情的故事,總有那麼一些復雜的權力作用。
『黃金時代』的男主角王二跟陳清揚下鄉的時候曾逃到山上去住,快活了好一段日子。
後來回來自首,天天被人抓去交待,還要寫交待材料。
這裡有個細節很有趣,他們倆每次寫交待材料的時候,把性生活經歷寫得越詳細,上頭越贊好。
那個檢查他們思想材料和檢討報告的上級基本上就是把他們的檢討報告當色情小說閱讀。
這樣的關系其實是一種復雜而危險的權力關系,因為性關系本身是在權力中被解構和呈現的。
王小波寫性並不是要用性沖擊大政治,做什麼大敘事。
恰恰相反,他寫性就是為了告訴我們,在那個年代,即使在兩個人親密的肉體關系中權力也無處不在,它左右著每個人對性的想法與渴望,甚至包括做愛的姿態等等。
有人說王小波寫性好在不猥瑣,可以升華。
我覺得這個說法很成問題。
就像很多人說意大利著名的大衛雕像是很健美的,因為它是藝術品,雖然裸體但不色情。
這種說法很荒謬。
藝術跟色情純粹是我們主觀的區分,在現代社會,為了教育等原因我們硬生生把二者區分開來。
像『金瓶梅』,有人說它是偉大的文學著作,難道因此就能說它不色情嗎?相反,它的色情正是它藝術成就的一部分。
王小波寫性之所以寫得好,正是在於他色情得很直接,不是什麼『非色情化』或是用一些很藝術的手法去描寫。
沒有,沒有任何藝術加工,僅僅是不遮掩。
他寫性的時候沒有有意讓性變得更不猥瑣或是有意將猥瑣的性如實地表達出來,這才是他提出的挑戰。
有人說王小波是顛覆的,他顛覆了很多政治語言。
在『黃金時代』裡有一個人叫做李先生,是香港回去參與運動的博士。
後來他在大學裡面老被人批鬥,還鬧了毛病。
什麼毛病呢?龜頭血腫。
有一次大夥兒就嬉笑他,給他取名叫龜頭血腫。
李先生覺得很不好,他還寫大字報說:『龜頭血腫很不好,龜頭血腫很疼。
龜頭血腫應該否定,絕不要再有人龜頭血腫』最後這兩句,我們去掉龜頭血腫,保留前面那個『應該否定』、『絕不要再有人』。
這種說法完全是當年『大字報』上常見的口號式語言,但是換上了『龜頭血腫』整個味道就變得非常荒謬非常好笑了。
換個角度看,王小波所有的幽默,所有的顛覆,在今天的某種意義上已經不顛覆了。
因為今天的社會已然允許你去寫這樣的句子,允許你去說這樣的話了。
請看各大門戶網站,你不一定能看到很顛覆性的東西,但是你能看到很多色情的圖像或者帶有色情暗示的故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