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讀者給我發來私信:
『筱懿姐,我請婆婆來幫我帶孩子,被她張口拒絕,理由是丟不開公公。
我就納悶了,公公有手有腳,身體硬朗,有什麼丟不開的。
在我們三番五次‘盤問’下,她竟然說,老兩口每個禮拜都要過夫妻生活。
我當時就炸了好麼,我為他們家生了孫子,我都無性婚姻了,她那麼大年紀了還好意思過夫妻生活?太震驚了!我公公婆婆都60多歲的人了,居然還……你說,他們為老不尊,是不是怪不要臉的?』
我直接剛回去:『老年人為什麼不能有性生活?為什麼一定要幫你帶孩子?』
這位讀者不是唯一。
有位朋友也曾不解的說:『筱懿,我的性生活居然不如我婆婆,她都80歲了,跟我講起這事兒來少女一樣嬌羞,讓我這個早就活在無性婚姻中的媳婦目瞪口呆,三觀盡毀。
是她老不正經,還是我不正常?』
很難想象,在年輕人可以公開談論『性』的時代,老年人的性事卻成了難以啟齒的『毀三觀』。
坦率的說,為什麼60歲的婆婆不能有夫妻生活?愛和性難道不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
在年輕人的潛意識裡,老年人失去的仿佛不僅是體力,還有性別特征,他們是男人還是女人,重要嗎?反正他們也不再生兒育女,當然也不再需要性。
可是,誰賦予所謂的年輕人如此偏見?要知道,你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如果我們不再把繁衍後代當成性生活的唯一意義,那麼老年人是否也應該擁有同樣的權利?當你開始正視老年人的性與愛,就會發現,這並非一件丟人現眼,讓兒女蒙羞的事——它不僅是生理需求,更是孤獨靈魂的慰藉。
騰訊新聞曾經有一檔叫做『和陌生人說話』的訪談節目,主持人是我非常喜歡的陳曉楠,其中一期主題就是『老年人的情愛江湖』。
讓我印象深刻的采訪對象是一位退休喪偶的62歲大爺,姓胡,常年在北京菖蒲河公園和天壇公園找女朋友。
胡師傅毫不避諱的說自己條件挺高的,要身體健康,要長得漂亮, 45歲以下,能生孩子……對自己交往過的女朋友如數家珍,湖北的,湖南的,東北的……
最不能忘懷的女朋友長得特漂亮,皮膚倍兒細膩,櫻桃小嘴兒,臉小手細,讓他愛得發瘋,兩人在大馬路上情不自禁接吻,引得路人停車圍觀,他來了一句:你們年輕人親就行《我為什麼不行》。
讓我感動的是,主持人陳曉楠始終帶著理解和共情的表情,而不是鄙夷或者任何其他略顯獵奇的神態,她問:『你做過最浪漫的事情是什麼?』
大爺靦腆一笑:『就是在大柵欄電影院,我們就…那什麼了』
主持人:『除了性以外,你們特別相愛的時候,做過最浪漫的事是什麼?』
胡師傅:『鴛鴦浴,兩人洗澡』
主持人:『你做過最瘋的事是什麼?』
胡師傅:『我們一天吧,四次』
節目沒看完,彈幕和評論已經開始有人刷:
這老流氓嘛不是,有什麼好采訪的?
這種人都不能讓他帶孩子,會教壞的……
那麼,胡師傅究竟是哪種人呢?當采訪逐漸深入他的真實生活,你會發現完全是另外一種狀態——前期采訪中『老不正經』的胡師傅,因為愛人生病,年輕時就分房睡,幾乎沒有享受過真正的夫妻生活,甚至很多年裡,一直處於無性婚姻中。
主持人問:有沒有想過離開她?
剛才還大談戀愛史一臉得意的胡師傅卻開始抹眼淚:忍心嗎?她這一身病,你離開她?結婚這發的誓言,不離不棄。
甭管生老病死,富貴還是貧窮。
要飯,都要兩人一塊。
陪老伴熬完最後的七年,胡師傅不太願意回他那個垃圾場一樣的家。
他每天在老伴經常鍛煉的公園裡一個人坐到黑燈瞎火,走哪兒都帶著老伴的公園年卡,那上面有她為數不多的一張照片。
在看到采訪之前,女兒一直很嫌棄自己的父親,因為他經常換女朋友。
作為兒女,假如關心父母的身體健康已是會被叫做『難得的孝順』,又怎會想到關心他們的精神是否孤獨,生理是否還有需求?
談起戀愛眉飛色舞的胡師傅,和多年照顧生病老伴不離不棄的胡師傅,其實是一個人啊,每一面都是真實的他。
而任何人,都有多面。
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定義,年滿65歲以上屬於老年人。
逆推下來,他們普遍都出生在上世紀50、60年代,在改革開放之前完成了結婚生子的人生階段。
那時,非常保守。
鄧麗君的歌被視為靡靡之音,談戀愛先得單位批準再開始,家庭舞會要偷偷摸摸進行以防被舉報,婚前性行為幾乎等同於流氓罪。
對男人來說,傳宗接代是性生活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女人,必須恥於性的需求。
可是,從改革開放到互聯網時代,不過短短20餘年。
所有信息都爆炸式發展,社會觀念被雪崩式置換。
我們有沒有換位思考過,這些『老年人』終於適應了時代的巨變,內心逐漸鬆弛,準備正視自己的需求時,卻被從年齡上一刀切,劃到了『安享晚年』的行列。
標準的老年人生活應該是怎樣的?種花種菜,遛鳥遛狗,抱孫子逗孩子,跳廣場舞拉家常,享受天倫之樂。
至於性,則是不屬於他們,也不該被提及的『封印之物』。
著名性學家潘綏銘在『給『全性』留下歷史證據』一書裡提到,2014年時,他曾搜遍了『中國期刊全文庫』,隻找到4篇關於『老年性生活』的文章,其中一篇還是文學評論。
『這個社會怎麼啦?人人都知道中國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可是為什麼沒有人來關注老年人的性問題呢?』
一條做過一份在線調查,問題是『你的父母還有性生活嗎?』,在收到的1000份有效問卷中,85%的年輕人認為,他們的父母已經沒有性生活。
但潘綏銘給出的數據卻是,中國55-61歲的老年人中,53%的人每月有一次性生活,有39%的老年人可以達到每月3次。
一項醫學統計稱,在美國,大約70%的68歲男子和25%的78歲男子仍繼續保持規律的性生活。
50、60、70歲中老年婦女保持夫妻間性生活的人分別為88%,76%,65%。
被唾棄,被無視,不代表它不存在。
更讓人擔心的是,因為『見不得光』,很多老年人的性生活可能會以一種更危險的方式存在。
前幾年,浙江義烏,一名91歲的獨居老太太被確診患上了艾滋病,而讓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染上艾滋病的途徑,是性行為。
已經喪偶20年的老人家,因為一個人住,有時會收留一些流浪漢,既可以作伴,也可以收取住宿費貼補家用。
有的流浪漢要求和她一同睡時,老太太也就稀裡糊塗的和他們發生了關系。
新聞一出,當然一片嘩然。
談論這件事情時,絕大多數人充滿鄙夷,就像在談論一個荒唐的笑話,覺得毀盡三觀。
沒有人關心她的健康,孤獨和生理需求。
去年,廣西桂林,61歲的劉大爺也被檢查出患有『艾滋病』。
妻子已經去世10多年,為了養活一對兒女,劉大爺常年跟著工程隊各地打工。
除了起早貪黑的賺錢,他毫無娛樂。
隻有一次,他借著酒勁兒去了工地附近的村子,和一個中年女人發生了關系,就是這一次,讓他被傳染上HIV。
但最讓他悔恨的,不是生病,而是『丟人』。
自從家人知道他得了艾滋病,就再沒讓他見過孫子。
『我不敢讓同村的人知道,他們會說我老不正經』
至於此前為了養育兒女的勞累和辛苦,被『艾滋病』這種『骯臟』的病全部抹殺,被社會唾棄,被兒女嫌棄,他是咎由自取?
難道老年人不配擁有正常的愛和性嗎?
仿佛當人變老之後,就不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統一成為『老人』。
他們不需要性,也就不需要了解在性生活中如何保護自己?
事實上,從2012年的8391例,到2017年的19815例,國內60歲以上老年艾滋病患者數字不斷攀升,這背後有多少個背負『為老不尊』壓力的不幸性經歷?
而我們有沒有感同身受,當你理直氣壯要求父母協助帶孩子,就是拆散了一對夫妻,他們不僅身體辛苦,心理孤獨,性生活的確無法滿足。
所以,又怎麼好去嘲笑他們?
寫這篇文章的初衷,絕不是為了獵奇,而是看到實際生活中的議論、新聞采訪和各種數據之後,我們發自內心覺得老年人有性別、分男女,他們的性與愛同樣細膩,需要被年輕人體諒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