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家盼了整整一年的孫子,終於要出生了。
一大家子人喜氣洋洋,燒了不少好吃的,比過年還開心。
唯一不開心的,就是懷著大胖孫子的吳雪了。
吳雪皺著眉,在餐桌上,婆婆一個勁地往她碗裡夾肉:『吃呀,多吃點,才能生更多胖娃娃!』
她丈夫低著頭,一言不發,隻顧著往嘴裡扒著肉。
吳雪勉強吃了兩口,猛然把筷子一摔,陰沉著臉回了房。
『八輩子沒吃過飯的孬種,都別跟著老娘!』
她恨恨地罵道,像把心裡所有不愉快和委屈都罵了出來,依然沒法抵消心裡那份異樣。
再有半個月不到,這孩子就要出生了。
吳雪並不像他們那樣開心,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被騙了。
先前,她給老何家生過一個小孩,是女孩。
生孩子之前,婆婆說,男女都一樣。
可抱著小孫女時,婆婆明顯不樂意。
那幾年,正是老何家最窮的時候,何陽被裁員,公公去世,實在是沒有錢養這個女兒。
最後,婆婆不知從哪來了路子,一家人瞞著吳雪,把小女兒賣了。
吳雪發現孩子丟了,哭著鬧著要報警,恨不得尋死。
隻一晚上時間,就把何陽手臂上咬出好幾個血窟窿。
她怕的不是丟孩子,怕的是婆婆把孩子丟進河裡淹死!
試問天底下哪個做母親的,能容忍這種事?
婆婆和何陽都把她當傻子,說孩子丟了,家裡卻日日都有油水,何陽的賬戶裡還多出一大筆錢。
何陽也在話裡有意無意地暗示道:『生了這孩子我們也養不起,你也不想想世界上那麼多沒有孩子的夫妻!』
迫於生活壓力,吳雪無奈妥協,可她心裡還是恨,恨自己無能為力,恨自己的小女兒像商品一樣被人交易。
這回,吳雪肚子裡的是男孩。
前些天,她聽見婆婆和何陽秘密談話,大意是,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已經有了『買家』了。
生孩子有多痛苦?
何陽沒有經歷過,以為很輕鬆。
他在產房前等著,一點也不焦急,甚至開始期待孩子早點出生,好早點換來一大筆錢,夠他換車。
婆婆安慰道:『就痛一會兒,那孩子就出來了,比上廁所還輕鬆!』
她何嘗不知道,吳雪當初生女兒的時候差點難產,死在床上。
女兒那胎羊水破得早,來不及送去醫院,她就在床上痛得大哭。
附近有生產過的女人和懂接生的老婆子都來幫忙,還一個勁地打120催醫生,眾人急得快哭了,唯有婆婆不慌不忙。
『不就是生個孩子嘛,能有多大事!』
每每想起這事,吳雪都一肚子火。
現在,她又躺在產房裡,忍受著腹部的劇痛,滿眼含淚地等待著孩子到來。
知道這孩子一出生就會被奪走的命運,吳雪渾身脫力。
一等就等了九個小時,何陽已抽完了一包煙,罵罵咧咧:『她肚子怎麼還不卸貨?』
醫生護士們忙到凌晨,終於聽見了嬰兒的啼哭聲。
吳雪心疼地看著即將不屬於自己的孩子,虛弱地笑了笑。
這男孩眼睛亮亮的,跟葡萄似的圓溜溜,皮膚也白嫩嫩,讓人看見了就愛。
要說之前那個女兒,長得也水靈可愛,就是不知道那孩子現在在哪裡,過得怎麼樣……
產後就容易多想,抑鬱。
有了之前被賣孩子的經歷,吳雪這回走到哪都抱著孩子不撒手,夜裡睡覺也和何陽分房,晚上要醒來看好幾次,才放心。
她太想有一個孩子在身邊了,能把一個小奶娃養大,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用一個網絡詞匯來形容,吳雪這是『喪偶式帶娃』。
何陽知道這孩子過不了多久就是別人的,所以根本無所謂。
他滿腦子琢磨的,都是怎樣趁吳雪不在的時候把這孩子賣出去。
他拍了好幾張照片給準備收養這孩子的那家人看,孩子一切都正常,對方也找好了奶媽,希望早日把孩子接到手。
第一個坐不住的就是婆婆彩霞,她急著要錢,又怕孩子大了會認娘。
彩霞雖然也想要個胖孫子,可是嘗到了第一次賣孩子的甜頭,在家坐著就能掙那麼多錢,讓她的心思不自覺地活躍起來。
反正痛苦都是吳雪一個人承受的,誰沒生過孩子呀,這算啥。
而且吳雪現在又年輕,將來還能再生一個兒子呢。
彩霞和何陽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
第二天,彩霞說要出門買東西,讓何陽和吳雪在屋裡一起看孩子。
何陽拿著小孩子的玩具和撥浪鼓,一邊哄著一邊逗孩子玩,就像天底下所有深愛孩子的好丈夫。
有之前賣女兒的事,吳雪對何陽很是防備,心裡總有一股氣在。
現在看著何陽滿臉溫柔地對待兒子,她的心也軟了。
何陽道:『我要好好掙錢,讓咱們家過上好日子,讓孩子快樂健康地長大』
吳雪耳根子軟,就信了。
小夫妻正說著話,隔壁剛生產完的女人王蘭來敲門了。
她生完孩子沒幾天,人面色憔悴了不少,這會兒婆婆也不在家,她也不知道該找誰幫忙了。
『吳雪,你快幫幫我,我又堵奶了』
王蘭在門邊小聲道。
隻有女人才理解那種痛苦,王蘭不太好意思說,可她一個人在家怎麼都沒法解決問題,反而痛得自己直流眼淚。
她和吳雪關系也就一般,但知道吳雪曾經有過女兒,覺得吳雪有這方面的經驗,才來求助的。
吳雪回頭看一眼床上的兒子,小家夥睡得正香,邊睡邊吧嗒著小嘴巴,可愛極了。
『好,咱們去另一個房間』
吳雪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想把兒子也抱去另一個房間,何陽卻抱起兒子不撒手。
『孩子出生這麼多天,你都沒讓我好好看過,不行,今天我要和兒子一起睡!』
何陽也像小孩子一樣撒嬌,吳雪拿他沒轍,笑著同意了。
她心想,何陽應該是真的想好好養孩子了,畢竟是親生骨肉呢。
哪成想,這就是她見兒子的最後一面。
彩霞到家的時候,家裡已經亂成了一團。
盤子,碗,落地衣架和衣服在地上堆在一起,亂七八糟。
陶瓷的碎片四處可見,稍不留神就把彩霞的腳脖子劃開一道口子。
彩霞嘴裡罵著:『吳雪,家裡怎麼搞得,你也不收拾一下!』
她走到客廳,定睛一看險些嚇掉了魂兒——
吳雪拿著一把剪刀,眼睛裡佈滿著紅血絲,剪刀尖端正對著何陽的喉管。
那刀尖兒就懸在脖子上,忽上忽下,看得彩霞心裡一個慌亂。
何陽用力阻止著吳雪,他力氣比吳雪大,此刻竟也推不開吳雪,任由著她對自己又打又罵。
彩霞沖上前去扯住兒媳婦的頭發,唰唰給了兩巴掌:『要死啊,你想謀殺你我兒子!』
她仗著年齡大,胡作非為慣了,兩巴掌沒輕沒重,扇得吳雪頭暈暈的。
吳雪一轉攻勢,剪刀奔著彩霞而去,抬腳狠狠踹在老女人腹上:『我給你們家做牛做馬這麼多年了,我圖什麼?!』
她咬牙切齒,卻被身後的何陽一拳捶倒在地。
何陽怒氣沖沖地奪過剪刀:『你真是無緣無故發什麼瘋!』
『你連我媽都打,你知不知道她生我養我很辛苦,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不就賣一個兒子嗎,你何必這麼鬧騰!』
一番話不亞於火上澆油。
沒有什麼比發現自己第二個孩子也沒了這件事,更讓人絕望。
幫鄰居解決完堵奶的事,已是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吳雪還在想,是不是爸爸帶兒子,更容易和兒子親近。
這一個小時裡都沒聽見孩子的哭聲。
等她回房,房間裡丈夫和兒子的影子都沒了。
那個在床上撲騰著短腿,呀呀亂哭的小奶娃娃不見了,隨之消失的還有一些小孩的衣服和玩具。
吳雪心裡已猜出個大概,卻因著對丈夫最後的一點信任和愛意,獨自在臥室裡坐到了傍晚。
果然,何陽回來時兩手空空。
沒有解釋,也沒有多餘的表示,隻有一句淡淡的:『晚上吃什麼?』
吳雪的忍耐已到極限。
何陽還自顧自道:『明天我帶你去金店買個項鏈,別生氣,行嗎』
他回答他的是一個飛過來的花瓶。
夫妻大戰越演越烈,吳雪巴不得何陽現在就死,一邊哭一邊打他。
『你還我孩子,你還我孩子!』
『那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寶寶,憑什麼你說賣就賣,這可是犯法的!』
她哭鬧著,連帶著上一個女兒被送走的委屈:『我們家裡還沒有沒錢到要賣孩子,你就是懶不願意出去上班,之前托人給你找的好工作你也不去,你憑什麼這麼對我,你憑什麼!』
彩霞捂著肚子在地上翻滾,臉上的皺紋擠到了一塊。
吳雪現在才看清這一家的真面目。
丈夫是個沒擔當沒責任的,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可愛鬧了。
也許賣孩子這事兒,彩霞沒少攛掇。
彩霞也哭了,聲音裡滿是虛弱。
『哎喲,我兒……吳雪把我踹傷了,我肚子好痛,頭也昏了,好難受……』
那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氣了。
吳雪一心要找孩子,不肯搭理孩子,說要拿上車鑰匙去警局報警。
她的臉被何陽打腫了,講話也痛。
但比身上傷痕更痛的,是她的心。
何陽邁步上前搶過車鑰匙:『報什麼警,你想讓老子坐牢嗎!先送咱媽去醫院!』
在二人爭吵中,彩霞的意識更模糊了。
兩口子一鬧就鬧進了醫院。
病床前,何陽寸步不離,守著虛弱的彩霞。
吳雪靜坐在一旁抽噎著,由於身上的淤青太過明顯,吸引了不少護士醫生的眼光。
哭泣聲止不住,人在悲傷的時候,是沒法控制眼淚和悲傷的。
盡管吳雪努力壓抑著聲音,還是被何陽怒斥了一聲。
『你哭什麼哭,我媽還沒死,你在這咒誰呢!』
床上的彩霞也張著掉了牙的嘴陰陽怪氣:『我這兒媳婦,別的不會,打起婆婆和丈夫來,卻是一把好手!』
彩霞沒什麼大礙,無非是吳雪踹她的時候肚子疼了會,加上彩霞自己沒站穩,頭磕著了桌子角又摔到地上,才有點輕微腦震蕩。
你說何陽這個人吧,母親有了點啥事,慌得不行。
可他媳婦不爭不搶,默默做了多年的飯菜,甚至為生孩子從鬼門關上走過一遭,也沒見何陽說過一句心疼。
吳雪突然懷疑起婚姻的意義。
她臉上傷心,心裡卻如一潭死水。
她看清了何陽,心已經死了。
一連一個星期,吳雪都沒回何陽那。
她在準備離婚起訴何陽。
讓吳雪懷疑的是,何陽的生活變好了,彩霞有了好幾套新衣服,何陽也換了新車。
何陽在電話裡辱罵她:『賤女人,你想和我離婚,那就走著瞧吧!二手貨,怎麼還會有人要你!』
吳雪的新家也被何陽發現,寄來了好幾隻死老鼠。
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吳雪收集起來,成為順利離婚的證據。
沒有一絲猶豫和留戀,吳雪在警局坐到天明。
隔天就有警察上門了。
鄰居們嘴上沒說,心裡八卦得不行。
昨晚上,這小夫妻大吵一架鬧到半夜,大家夥都扒在窗戶那邊聽。
本來,大家對吳雪上一個孩子怎麼沒的,都眾說紛紜。
鄰居們既熱心,也八卦。
何陽說,那個女孩生了病,沒挺過來,埋在老家了。
大家都知道彩霞不喜歡那個女兒,說是彩霞趁晚上把孩子掐死了扔河裡的也有,越是瞞著,越是讓人感到不對勁。
王蘭也說,她丈夫瞧見何陽抱著孩子出去,沒見到他抱著孩子回來。
警察義正言辭,出示了證件,讓何陽和他們走一趟。
在家裡收拾衣服的彩霞一聽,坐不住了,鬧著上前說好話,還試圖給人家遞煙。
其實她心裡知道,買賣孩子犯法。
但人家給的真的太多了。
吳雪沒回家,母子倆根本不在意她去哪。
彩霞怕兒子有牢獄之災,最後要鬧著和兒子一起去警局。
到了警局才知道,報警人是吳雪。
要不是警察攔著,何陽差一點就把吳雪按在地上打了。
吳雪不緊不慢,慢條斯理地說著自己的要求。
『第一,把孩子找回來。
第二,我們離婚』
離婚!
短短幾天,家裡發生的事已經讓彩霞頭疼了。
雖然她對吳雪沒什麼好臉色,但也沒想到過離婚這一茬。
而何陽暴躁脾氣一下就上來了。
他覺得,女人主動提離婚,是一種對男人的侮辱。
吳雪不甘示弱,何陽被警察抓著,沒法打吳雪,隻能滿臉惡意地瞪著她。
『你,你敢和我離婚?和我離婚後你就是個二手貨,還會有人要你嗎?』
何陽承認,那一刻,他真的動了想把吳雪打死的念頭。
以她的倔強,怕是真的要把自己後半生送進牢裡了。
『我打死你,打死你你就不敢和我離婚了!臭女人!』
何陽高聲罵著,一是掩蓋自己心虛,二是希望吳雪害怕,主動跟自己回家,把這事兒一筆勾銷。
吳雪的心被傷得千瘡百孔,她盯著何陽,一字一句道:『我說,我要我的孩子!』
哪怕憤怒,卻也保持著平靜。
彩霞怕兒媳婦真的要跑,試圖說點挽回的話,一張口就被吳雪打斷。
吳雪撩開自己的衣服下擺,腹部是被何陽踹出的淤青,還有她手臂上的數道紅痕,她臉上的巴掌印,也成了最好的證明。
『打我?那你來啊!你現在就打,當著警察同志們的面來打,我要把你告上法庭,你打得有多狠,我就讓你賠得有多慘!』
已經數不清過了多少晚上,吳雪和何陽在一起的每天都成了煎熬。
何陽不敢吭聲了,他被警察帶進去問話。
買賣孩子可不是小事,而且,賣的竟然還是自己妻子的孩子。
無論警察怎麼盤問,何陽都不鬆口,隻說是把孩子送到親戚那借養幾天。
『哪個親戚,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何陽:『我二嬸那,在老家……』
何陽咬死了不鬆口,後來開始調查他的銀行流水。
果然看到一筆外地的進賬。
二十萬多一點。
何陽沉默了,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他有多大的本事能逃過警察的眼睛?
何陽說,一開始想讓吳雪去代孕,以吳雪的脾氣是絕不可能同意的,所以才想到把孩子賣出去……
何陽越解釋越慌,他知道自己逃不過法律制裁,就坦白了,希望能爭取減刑。
他更希望吳雪能看在他態度誠懇的份上原諒他,別讓他坐牢。
畢竟賣的是自己家孩子!
他的手機記錄上有大量的聊天記錄,還有專門的一個群,美其名曰為『收養』,其實就是明碼標價的售賣。
他承認了一切,在證據面前,失去了打老婆的那份囂張,還低聲下氣地求吳雪原諒他,希望能少判幾年。
當著眾人的面,他給吳雪下跪,扇著自己耳光。
牢獄之災可不是說著玩的。
彩霞也鬧開了,沒牙的老太太,老淚縱橫。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吳雪做得不好。
彩霞抹著老淚,想上前牽吳雪的手:『小雪,之前都是媽媽不好,求你別離婚!』
彩霞這時候才感到後怕。
兒媳婦終究是外人,她就靠著何陽給自己養老呢。
要是何陽真坐了牢,吳雪也離婚,以後還有哪個女人願意嫁給兒子?還有她的小孫子……
吳雪一個人帶孩子,不出去上班,哪來的錢養孩子?彩霞越想越覺得有理,老太太不要臉,在地上撒潑打滾扯著吳雪的褲管。
『不能離婚,不能離!你離了誰幫你照顧孩子?你離婚了,以後誰保障你和我小孫子?』
吳雪毫不客氣,一腳踢開了彩霞,態度堅定,這婚是離定了!
何陽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在監獄裡度過五年。
作為母親,她無法原諒丈夫賣親生骨肉的行為。
作為妻子,她也無法原諒丈夫家暴,不能被無良的男人毀了自己一輩子。
何陽把孩子賣得很遠,就是怕以後孩子回來,也怕被吳雪輕易找到。
聯系買家,買孩子的人也逃不過處罰,兩地的警方合作,搗毀了線上打著『收養』旗號的代孕團夥。
周折一番,找回了吳雪的孩子。
吳雪的女兒已經三歲多了,被養得胖胖的。
養她的那戶人家給她取名彤彤,見到吳雪很是陌生,一個勁地往養父母懷裡躲。
吳雪哭著喊她,讓她到自己這邊來,彤彤也哭,年幼的心靈受到傷害。
要讓彤彤接受自己,還需要時間。
何陽坐了牢,彩霞沒臉在城裡生活,收拾東西回了老家。
吳雪抱著兒子,小家夥還不知道母親有多想念他,隻是沒心沒肺地笑著。
他不知道父親做的壞事,大眼睛黑亮亮的,滿是天真與好奇。
她抱了一晚上,唱著兒歌哄孩子們睡覺。
等女兒回來,等兒子長大,她的人生有了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