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厚:對於性愛,男女的需求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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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好文

對於性愛,男女的需求差異

作者丨李澤厚

記得我年輕時看高爾基的『克裡薩木金的一生』第一卷末尾,那個女孩在第一次性經驗時想,這就是朱麗葉所希望而沒有得到的麼?細節完全記不清楚了。

但這一點似乎沒忘記。

當時我感覺她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即性與愛的關系、二者的共同和差別問題。

在現代,『愛』這種羅曼蒂克被一些人認為早已過時了,隻堪嘲笑,因之強調的完全是性的快樂。

性的快樂當然重要,它在中國長期遭到傳統禁欲主義的過分壓抑,值得努力提倡一下。

而且性的快樂《做愛》也有人的創造,並非全是動物本能,如中國房中術、印度『愛經』所描述的種種姿態、花樣。

但它們畢竟不是人類心理發展的全貌。

從整個文化歷史看,人類在社會生活中總是陶冶性情——使『性』變成『愛』,這才是真正的『新感性』,這裡邊充滿了豐富的、社會的、歷史的內容。

性愛可以達到一種悲劇感的升華,便是如此。

同時它也並不失去有生理基礎作為依據的個體感性的獨特性。

每個人的感性是有差異的。

動物當然也有個性差異,但動物的差異仍然隻服從本能以適應自然。

人類個性的豐富性由社會、文化和歷史而遠為突出,所謂『性相近,習相遠』,『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從而『新感性』的建構便成為極為豐富復雜的社會性與個體性的交融、矛盾和統一。

人有『七情六欲』,這是維持人的生存的一個基本方面,它的自然性很強。

這些自然性的東西怎樣獲得它的社會性?像安娜·卡列尼娜、林黛玉的愛情,那是屬於人類的。

可見,人們的感情雖然是感性的、個體的、有生物根源和生理基礎的,但其中積淀了理性的東西,從而具有超生物的性質。

弗洛伊德講藝術是欲望在想象中的滿足,也正是看到了人與動物的這種不同。

五四新文化運動反對『三從四德』,提倡戀愛自由,反對守節『貞操』,完全正確,包括『破壞』傳統一元的情愛觀念、夫妻觀念的功績。

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丈夫死後,沒有選擇新配偶的權利,這還有什麼對生命的尊重?一個婦女,結婚後情況發生了巨大變化,包括根本無法與丈夫相容相處,也包括上述丈夫死亡這種變化而希望嫁給另一個男人,展開情愛的另一頁,這就不是一元,而是二元。

所以離婚再嫁,也可理解,多元並不神秘。

李澤厚:對於性愛,男女的需求差異。

『從一而終』、『終身大事』都是在傳統社會人際接觸相對固定和觀念極端狹窄的時代中形成的,在開放的現代社會中,生活接觸面極大地擴展,男女產生戀愛的機遇和可能極大地增加,上述規則的失敗理所當然。

對下一代男女便不可能用上述標準去要求或規范。

他《她》們的性行為、戀愛經驗會豐富得多。

如果『度』掌握得好,這絕非壞事;相反,它使人生更充實、更豐富、更有意義。

我對青年男女隻提三條:

一、不要得艾滋病;

二、不要懷孕或使人懷孕;

三、不要過早結婚。

當然還有一個前提,這就是必須兩相情願,不能勉強對方。

這看來似乎太簡單,其實做到並不容易。

當然,不要過早結婚包括不要早有小孩,美國未成年的媽媽成為一大問題,按中國話說,簡直是『造孽』。

在中國現代作家中,我不大喜歡周作人,但贊成周作人特別尊重婦女的觀念。

我覺得所有的男人都應當尊重婦女,誰也沒有什麼特權,所以我對顧城殺妻特別反感:他以為他能寫點詩就可以如此肆無忌憚、胡作非為,真是豈有此理,完全是罪犯。

我認為他死有餘辜,他倒聰明,自知不免一死而自殺,其實應由法庭判決他死刑才更好。

但奇怪的是他死後居然有那麼多人懷念他、謳歌他。

我當年也稱贊過他的詩,但我是『原則問題』絕不讓步的。

我認為愛情可以多元,就是要堵塞這種暴虐。

中國的帝王貴族,自己可以有三宮六院,妻妾成群,但不許妻妾有情人,一有跡象,則處以極刑。

顧城不就是這種變形的暴君嗎?值得惋嘆的是顧妻,倒有情愛多元的襟懷,真情一片,犧牲一切,容得下英兒,卻落得如此痛苦的死。

沒有對性愛的寬容,就不可避免如此。

在這種觀念下,自然是『寡婦門前是非多』,自然是『男女之大防』,自然是對隱私生活進行無休止的侵犯。

過去和今天的一些倫理觀念、道德準則其實質與顧城這種簡單的『一元化斧頭』來解決問題,相差不遠。

食、色,性也。

關於食,研究得較多,財產制度、階級鬥爭等等,都可說在『食』的范圍內,但『色』的問題卻研究極為不夠。

弗洛伊德開了個頭,但太局限而且片面。

在中國,更如此,以前連弗洛伊德也不讓談。

其實人的性愛情欲,既不全是動物性,又不脫離動物性。

我講人類的『情本體』,就是說人的情愛,既不等於動物界的『欲』,也不等同於上帝的『理』。

所以就變得非常復雜。

人是很復雜的。

性,感情,愛欲,是很復雜的,既可以有精神度很高的愛,也可以有精神度不高甚至很低的愛,也可以並行不悖,特別男人更如此。

男人對所愛的女人常常有性行為的要求,對不愛的女人也可以有性行為或性要求。

女人似乎不同,女人對所愛的男人不一定有性的要求,對不愛的男人則絕對不願意有性行為。

這當然就一般來說,但這些問題都值得研究討論。

人類的愛,特別是男女的情愛,總是包含著性、性的吸引和性的快樂。

性愛中常常一方面是要求獨占對方,同時自己又傾向多戀。

男女均如此。

這既有社會原因,又有生理原因。

純粹的精神戀愛,柏拉圖式固然有,但究竟有多大意思,究竟有多少人願意如此,我懷疑。

沒有性的吸引,很難說是男女情愛。

但一般來說,人的性愛,又總包含著精神上、情感上的追求。

人與動物的性愛之所以不同,就因為人的性愛不是純粹的生理本能,而是人化了的自然,也就是人化了的性。

這就是所謂『情』。

『情』也就是『理』《理性》與『欲』《本能》的融合或結合,它具有多種形態,具有多種比例。

有時性大於愛,有時愛大於性,有時愛擴大到幾乎看不到性,有時性擴大到幾乎看不到愛。

總之,靈與肉在這裡有多種多樣不同組合,性愛從而才豐富、多樣而有光彩。

夫婦的愛和情人的愛,就不能相互替代。

中國隻講夫婦的愛,認為此外均邪門;西方則要求夫婦之愛等於情人之愛,於是,現代離婚率極高,問題愈來愈嚴重。

其實,可以有各種不同層次、不同比例、不同種類、不同程度、不同關系的性愛。

我們不必為性愛這種多樣性、多元性感到害羞,而應當感到珍貴。

還想再重復一次,我說的『多元化』當然不隻是對男性,對女性也一樣。

有人說男人多戀,女人單戀,這已為性心理學所否定。

但如前所說,男女性心理和生理也確有不同。

而不管男女,個性差異在這方面更是特別顯著、特別重要。

人的生理、心理、氣質、愛好等不同特點會充分表現在性愛上,自然《生理》和社會《如觀念》不同結構的個性復雜性,都會在這裡展現、表達,所以不能強求一律。

所有這些,都說明要慎重對待這一問題,並深入地進行研究。

性愛中有好些矛盾和悖論,如一開頭講的『獨占』與『多戀』以及雙方感情支付的不均衡等等,都不能用政治的或某種既定的先驗模式、倫理道德來簡單處理。

顧城殺妻就是這種簡單處理的一個極端例子。

1993年美國暢銷小說『廊橋遺夢』描寫一位始終忠實於家庭的妻子與一位路過的單身漢的愛情故事,那麼狂熱《包括性行為描寫》和執著。

那位女主人公對丈夫、子女、家庭的情愛與對男人的『真正的』情愛極為痛苦地並存,在現代的生活背景下頗為蒼涼,作者似乎力圖把它升華到一個近乎宗教感情的高度,使我感到有點回到19世紀的味道,這種浪漫和溫柔,在實際生活中,特別是美國,恐怕少有了,但它是『暢銷書』,大家仍願意讀它。

為什麼?

文學以情為本,離開婦女,文學就失去『本』的一大半。

文學應當是最自由的,作家可以把自己對世界的感受、體驗和認識做極端性的表述,所以我主張作家有各自獨立的文學選擇,而不必管各種社會觀念的幹擾;但是,如果要我做選擇,當然站在易卜生這邊,隻是我也會像魯迅那樣提出疑問:娜拉走後怎麼辦?

情愛與文學藝術有各種不同的關系和情況。

對於有些作家藝術家來說,性愛是創作的動力。

例如畢卡索,就在數不清的女人身上得到靈感。

但也不一定都這樣,達·芬奇一生獨身,魯迅的生活也相當簡單。

這裡有巨大的個性差異,陳獨秀嫖妓出名,胡適則並不如此。

有的婚後才華發光,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等巨著是在婚後安寧幸福中寫成的。

有的則相反,婚後貧病交加卻創作出很好的作品。

總的來說,作家在性愛上有更多的觀察、思考和體驗,其作品將會更加豐富。

我反對婚姻與性愛上的隨意性、不負責任和利己主義。

但主張對性愛要寬容,不要太多地幹預和指責別人的私生活,這不僅是對作家,應該包括所有的人。

作家藝術家在這方面並無特權,如上面已講的顧城事件。

盡管作家藝術家因為更加放任情感,風流韻事似乎更多一些。

所以我說不能簡單化地對待情愛這種復雜問題。

魯迅一生極其嚴肅。

他以最大的力量承受舊式婚姻的痛苦之後,做婚姻方式之外的情愛追求,並不破壞倒恰恰完整了他的整個生活態度和人生觀念。

對於性愛,男女的生理—心理需求就有差異。

我不是專家,無法多說。

前面已提及,一般可以感到,女子的心理需求較重,男人的生理需求較重。

這種差異也會形成性愛的多元和復雜。

美國不久前所爆出的妻子割切丈夫生殖器的著名新聞,大概也表達了女人厭煩、憎恨男人過多的生理需求,所以許多女士同仇敵愾支持這位割器的女英雄。

『紅樓夢』中的性愛有許多種,性與愛的比重各不相同,差距很大,所以很精彩。

林黛玉、薛寶釵,包括王熙鳳、晴雯、襲人等都是心理大於生理,賈瑞、賈璉等則相反。

賈寶玉的性愛至少包括三個方面:一是未婚的少女;二是已婚的少婦,包括對秦可卿、平兒、王熙鳳,都包含著性愛,隻是分量的輕重不同罷了;三是對男性少年。

寶玉的愛更多表現在他與少女的關系,而與已婚少婦的關系,性的分量似乎更重一些。

可惜我們的中國文學,除了『紅樓夢』之外,太不善於描寫性心理了。

文學的性愛主題和性愛描寫已經多元,但一提到現實上,大家還是感到很突然。

其實今天的中國,實際生活包括性生活,特別是青年一代,恐怕已相當開放、多元,但就是不準公開說,不許研究討論,這不好。

家庭關系和夫婦、親子、兄弟姊妹的親愛感情,是人類自己創造的極可珍貴的『人性』財富。

這人性是由動物自然性經過理性化的提升而成的情感。

孔子和儒學的根本價值也在於提出和強調維護這種情感和人性。

儒家以此具有自然血緣紐帶的家庭情感和關系為核心,輻射為各種人際關系和情感,一直到鳥獸蟲魚林木花卉。

『民吾同胞,物吾與也』,這也就是康有為『大同書』裡的『去類界,愛眾生』。

康主張『去家界,為天民』,這也有其伸張個性和個人自由、反抗禍害頗為嚴重的傳統家庭秩序的重大時代意義。

就當今說,去家不去家,倒確實成了具有世界普遍性的現實問題。

今日在歐美發達國家,家庭破碎,無家可歸,單親家庭已成常態,但我仍然以為,孔子和儒家的不去家但補充以現代個人的性愛和各種婚姻形態,可能是更幸福、更快樂的生活方式。

康有為的『去家界,為天民』和兒童從出生後便公共撫養的『公養』『公教』等等,包括柏拉圖、恩格斯、毛等人的去家思想,我不認為是值得贊賞的人類前景未來。

我以為中國傳統講親情、講人情等可能反而是對世界文明的重要貢獻。

家庭是人類情感的一個基礎方面,這也是我所謂情本體的具體呈現。

與此相關,夫妻之間就遠不僅是性愛關系,而是長期朝夕生活所建立起來的相互支持、幫助、關懷、體貼、容忍、遷就等關系,和這種關系所產生的情感,它們體現在許許多多數不清說不盡的日常生活細節之中。

看來似乎並不重要,但這就是真實的、具體的『生活』。

日常生活也就是這些穿衣吃飯中的許許多多瑣碎事情,夫婦之間在這些事情中的緊密關系和由此而產生或形成的情愛關系,是別人和別種情愛如情人的愛所不能替代的,這是雙方在長期生活旅途中彼此給予對方的一種『恩惠』,所以我常說『夫婦恩』。

這種『恩』就是一種很特殊的情愛。

我在課堂上和美國學生說,『愛』不難,要長期和諧地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就不那麼容易了。

他《她》們都同意地笑了。

我主張有家庭,家庭的感情不是其他感情能代替的。

但不是說人這一生隻能愛一個人,隻能跟一個人有性關系。

我覺得可以開放些,男女都一樣,可以有妻子和丈夫,也可以有情人。

發現對方有情人就分手,我認為是很愚蠢的。

情人的愛未必能等於或替代夫妻之愛。

從性心理學上來講,如前面所講,都希望獨占對方而自己有情人,女的也這樣,男性更強,以前也講過,這有族類生存競爭的生物學的進化基礎,特別是女人有了孩子,她們的情感和心思主要都放在孩子身上,『男性更強』這點就更突出了。

在動物界,為延續後代,男性需廣種,女性可拒絕,於是男性便以健壯的身軀、漂亮的羽毛、強大的力量、優美的姿態以顯示自己的保護能力來吸引女性;到人類,這些便轉變成以財富、地位、權勢、名聲、才幹以及身軀體格等仍無非是顯示出眾的保護能力和強勢力量來吸引女人。

總之,每個人的生理和心理情況不一樣,自己選擇,自己決定,自己負責。

一些人可能對此點不贊同、想不通,想不通就想不通好了,也是一種選擇。

『婚外情』是個很復雜的問題,很難簡單地說『對』『錯』;婚外情的第三者一般也不該受譴責,男女感情只要是兩情相悅,彼此相愛,不是出於金錢、權勢等引誘逼迫等,那便是無可厚非的;當事人如果能妥善處理這個『三角關系』,那就更好。

人類的戀愛傾向有很多種,有的是自戀,有的是多戀,有的是單戀,有的是同性戀。

比如同性戀,它是先天的或後天的?我以為主要是先天即基因決定的。

以前,同性戀等於犯罪,今天同性戀的人數可能擴大,甚至可以結婚,但它絕不會成為主流,對人類來說畢竟是極少數,無傷生存延續的人類大局。

性愛和婚姻高度自由化,能使每個人在心理和生理上取得平衡和健康,有助於個性的全面發展,使人身心開闊和愉快。

再強調一次:人就像樹葉一樣,每片葉子都是不同的,每個人的生理和心理結構也是不同的,他《她》應該了解自己的個性和需求,順其自然地發展。

同時,每個人都應該把握自己,去主動地選擇、決定、思考、行動、創造和奮鬥,努力追尋自己的快樂。

當然,婚姻自由化並不是指不負責任或欺騙別人的感情,相反,它反映了人類對愛情的處理態度越來越理智、成熟和自覺,不需要再靠結婚證書、道德規范、法律制裁去維系感情。

李澤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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