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發黴的床,我們在上面做了8年的春夢。

剛凌晨6點47分,天色霧蒙蒙的。

12月份的北京,凍得人直哆嗦,就和成愛心此刻的心一樣,涼透了。

一大早起來,電動車就被偷了。

要知道,那可是她男朋友攢錢給她買的!這個月第二輛了!就這麼被偷了!

想到歐若誠饅頭就開水喝了幾個月早餐,才為她省出這輛電動車,成愛心就痛心疾首。

一看時間,要遲到了,更是火急撩燒,想到要趕早班車,她就已經開始頭皮發麻。

北京的地鐵,一到點就擠得和罐頭裡的沙丁魚一樣,你永遠不知道地鐵還可以塞下多少個人。

成愛心並不懷念,那種腳不著地、一站到底的趕車時光。

又有什麼選擇呢。

這個點的的士貴得和坐飛機似的,省下的錢,都可以點個波士頓龍蝦了。

兩廂糾結之下,成愛心硬著頭皮趕去了地鐵口。

果然,趕緊趕慢到了地鐵口,外面已經排起了長龍。

大夥兒和待上架的烤串兒一樣,一點點往裡面擠著,地鐵無聲地包容著這看不到頭的隊伍。

穿著精致的商業人士、挎著籃子買菜的大媽、背著大書包低頭背書的學生……

地鐵就是人間的浮世繪,放大鏡一樣,把生活壓縮成一比一大小,貼進了這狹小的鐵皮罐子。

成愛心擠在幾個男人中間,好努力地踮著腳尖,護著懷裡的飯盒。

頭頂的冷氣嘩嘩吹得她更是煩躁,貼著人肉縫隙下了地鐵,卻把鞋子給擠掉了。

一陣吆喝,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裡,不知哪個好心人,給把她的鞋子丟了出來。

地鐵門合上了,成愛心踩著冰冷的瓷磚,去撿她的鞋子。

彎腰穿鞋子的時候,她心想,真是不體面。

但是轉念一想,鼻子一酸,窮人要什麼體面呢。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

多繁雜的工作都能撐得住,但毛衣上一根抽不完的線,就能輕易將一個擊潰。

成愛心和大多數的女生一樣,讀書念大學畢業工作,有個大學就談的男朋友。

在一家普通的外貿小公司上班,每個月領6000元薪水,身兼數職,時不時要加班熬夜。

日子算不上好,就溫水煮青蛙一樣,一日日地看不到頭,上不到岸。

成愛心機械地重復著手裡的工作,這時候接到男友的一個電話,她去廁所接了。

剛接了電話,那邊傳來男友歐若誠壓抑不住的興奮:『小愛,我們家拆遷款下來了!』

成愛心捂著手機,坐在馬桶上背脊瞬間挺直了。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你要享福了我的歐太太,我家拆遷款下來了,你猜猜有多少?』

『……多少?』成愛心一臉茫然,大腦都是空白的。

歐若誠說了一串數字,成愛心眼睛一亮。

媽呀,這不是天意嗎?

最近她關注的二手房,首付正好就是這個數!

成愛心吭哧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仿佛大海茫茫,遊啊遊啊,終於看到了岸。

歐若誠來自一個二線的小城市,父母都是教職員工,一輩子省吃儉用,在市區買了一套老破舊。

這老破舊指的是,老小區,破裝修,舊屋子。

成愛心去他家坐過一次,就不想去第二次。

上完廁所,水龍頭擰半天,還要等個1分鐘才能出水。

八百年前,成愛心就聽歐若誠說,這地方是政府規劃地段,遲早要拆。

實際上,這話,從歐若誠讀小學的時候就聽了。

拆遷了就可以拿到拆遷款,以後家裡日子就好過了。

這話,起色和安慰劑效果差不多,誰也沒真的往心裡去。

誰料,這事居然這麼悄無聲息的,就成了!

從知道這件事開始,成愛心就沒有辦法好好靜下心來工作。

巨大的喜悅沖擊著她的頭腦,就連打鍵盤的手指都是顫抖的。

時間今天過得格外地慢,成愛心看著墻上的時鐘,一點點緩慢地挪動著,好不容易到了點,她蹭地站了起來。

辦公室還有沒走的,看她那激動的樣子,都愣住了:不按時下班,從來都是辦公室不成文的規矩。

成愛心急忙忙收著臺上的東西:『不好意思,家裡有點事先走了』

回家之前,成愛心去了樓下的中介公司,問了幾個小區的價格。

心裡噼裡啪啦地算著帳:住房公積金怎麼用?貸款的流水要求是多少?每個月還多少壓力不會太大?

回家路上,碰上宣傳新樓盤的,在發宣傳單。

成愛心飄了,想著如果再湊點錢,搞不好能還能賣個新房。

一路上,成愛心腦子裡都是新家的樣子。

最好是藍色的飄窗,大陽臺養些植被,這樣太陽照進來家裡一片敞亮。

成愛心美滋滋地,拿著一摞宣傳單上了樓,剛擰開家門,就看見歐若誠在廚房打電話。

租的房子就巴掌大,一張床一個廚房,旁邊挨著個小廁所,轉個身擠沐浴露都費勁兒。

平時還覺著沒什麼,可和腦海裡的新房子比起來,那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成愛心按奈不住地坐到了沙發上,屋子不大,歐若誠說什麼一清二楚。

歐若誠嗯嗯啊啊了幾聲,就掛了電話。

剛走進屋子,成愛心就撲上去,抱住他,往他臉上用力親了幾口。

成愛心掛在他身上,嘴裡停不下來地打算著:『就我們對街那小區,60來平方米,兩室一廳,住我們倆也差不多了,到時候有了孩子給挪小房子裡去……』

歐若誠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扯住她的一隻手往下拉:『小愛啊……』

成愛心看他臉色那麼差,不由得也站住了。

當下認為是拆遷款出了什麼問題:『怎麼了?你家錢沒拿到?』

『拿到了,我爸媽悶不吭聲幹大事呢』

『那你哭喪著臉幹什麼?』

『我……』歐若誠憋了口氣,鼓足勇氣道:『別想了,咱不在北京買房子』

『啥?』成愛心愣住了。

什麼叫不在北京買房子了?

成愛心去看歐若誠的臉色:『你別不是在開玩笑吧?』

可歐若誠那尷尬的神色,看上去又不像是那麼一回事。

歐若誠憋著一張紅臉:『我爸媽吧,年紀大了,你知道的,我們家就我一個兒子』

成愛心被踩住了尾巴似的,聲音都拔尖了:『歐若誠你什麼意思?!你就直說?』

歐若誠被成愛心嚇了一跳,擰巴了半天,才道:『我爸媽……想在老家買房子』

『什麼?』成愛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愛,小愛,你聽我說』歐若誠抓著呆若木雞的成愛心,把她抱在膝蓋上,安撫著她。

成愛心還有點懵,轉頭看他。

『北京生活壓力太大,我們現在才二十多歲,我不想一輩子都背著房貸生活下去。

你想啊……』

歐若誠掰著手指頭給她算:『現在北京一二手房,最便宜的也要3萬多一平,總價180萬,就是合著住房公積金還,一個月還不得個把千?』

成愛心打斷他:『你沒有工作嗎?我沒有工作嗎?一個月就是還個五六千,熬一熬不就過去了?』

『熬一熬?熬多久?20年?30年?那時候,我多大了?』歐若誠嘆了口氣,手在她的背脊上撫摸著。

成愛心聽出了他語氣裡的無奈。

歐若誠:『寶寶,真不是我不想買。

我就是覺得,沒必要。

為了一套房子,我最好的青春都搭在上面了』

『青春什麼青春,沒有房子就沒有青春』成愛心站了起來,在屋子裡不安地來回踱步,恨得眼睛發疼。

歐若誠這什麼破腦子!

有錢,不在北京城買房,回那個破縣城買房?怎麼,一輩子呆在一個小地方?

『子欲養而親不待』歐若誠說著自己的難處:『成愛心,你得理解理解我。

我父母今年50多就快60了,我舍不得他們陪著我受罪,我就想多陪陪他們』

『理解你?我理解你,誰來理解我?』成愛心噙著眼淚望著他:『歐若誠,大學我就跟著你,從19歲到25歲,我最美好的時光,也給了你』

成愛心倒豆子一樣,把一早上積累的怨氣都炸了出來,『最開始,我們住2000塊的地下室,天花燈下雨就漏水,小窗口都是流浪漢的尿味,我說什麼了嗎?』

歐若誠沉默著,成愛心的指責和鋼針一樣紮在他的心臟上。

讓自己喜歡的女人承受的苦難,簡直是一個男人這一生,最羞恥的印記,一輩子都無法洗去。

『你想回老家,你怎麼不畢業就回去?你現在和我說你要回去?』成愛心梗著脖子,眼淚嘩啦啦地掉:『現在好不容易看到點希望,你說你要回去?那我們這些年忍受的,算什麼?』

歐若誠被堵得無話可說,眼底藏著深深的悲哀。

成愛心捂著臉哭了起來,歐若誠捏著眉心,長長嘆了口氣。

這一夜,他們靜默良久,狹小的出租屋裡,隻聽到成愛心的哭聲。

那哭聲揉碎了歐若誠的心臟。

天剛蒙蒙亮,成愛心就從被窩裡出來了,客廳裡,煙霧繚繞,她愣了一下。

歐若誠許久戒煙幾年了,他居然一夜沒睡,抽了一晚上的煙。

見成愛心出來了,歐若誠密佈紅血絲的眼抬起來,望向她,聲音沙啞:『醒了?』

『嗯』成愛心知道他為什麼被逼成了這樣,一時間於心不忍。

她不由得問自己,為什麼非要留在北京城呢?

難道回去,不好嗎?

成愛心動搖之間,歐若誠在煙灰缸掐滅了手裡的煙,咬牙道:『今天周末。

走吧,陪你看看你想要的那房子』

成愛心感到心裡的死灰又復燃,心臟一點點地暖了起來。

北京城就像個渣男,傷透了每一個少男少女的心。

每個人都對他恨之入骨,欲罷不能。

買房卻不像成愛心想的那麼簡單,原來她那點首付,買個稱心合意的屋子,還真不容易。

何況買的老房子,不是屋子漏水,就是物業不管事。

或者就是一些毛坯房,光是裝修費算出來,就嚇破人的膽子。

中介的態度,還十分高傲,一副『愛買不買有的是人買』的態度。

買房的人也是很可怕,和去菜市場買蔥似的。

有的人,房子看了一圈,眼睛不眨地就當場定下來了。

這讓成愛心簡直懷疑,是不是這個城市裡住滿了有錢人,隻有她最窮。

買房子這件事,在紙上計算了還沒有一個月,歐若誠的父母就趕到了北京城,而且壓根沒有通知。

歐若誠那邊不方便走開,打電話讓成愛心去。

沒辦法,成愛心隻好請假去了。

轉了2個小時的地鐵,總算到了火車站,打了好幾通電話,總算確定了他們的位置。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歐媽媽仿佛搪塞著什麼,顯然他們沒有想到是成愛心來接人。

大老遠,成愛心就在人群看到了歐若誠的父母。

他們都是教職員工,穿得倒是朴素得體,隻是……成愛心看到他們身後的小姑娘,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這誰啊?他們上來大城市,帶著她做什麼?

帶著他們三個人轉了幾路地鐵,歐媽媽才解釋道:『她叫何碧青,若誠爸爸朋友的孩子,聽我們上來,想跟著上來看看大城市呢』

成愛心總覺得她們話裡有話。

給歐若誠打電話,成愛心坦白將自己想的說出來:『不是我說,你父母真感覺像是帶著個小媳婦兒,上來勾引你來了』

歐若誠還有心思開玩笑:『媳婦兒什麼媳婦兒,我媳婦兒不是你麼?』

這件事成愛心沒有太放心上,隻是奇怪為什麼歐若誠父母來得那麼急。

果然,晚上歐若誠剛下班,他們一家人就在客廳聊了起來,一點不忌諱著成愛心。

實錄:發黴的床,我們在上面做了8年的春夢。

原來,歐爸爸歐媽媽不想讓歐若誠留在大都市,更願意他早點回去買個大房子,娶個媳婦兒,生個兒子。

安安靜靜在家,陪著爸媽,老婆孩子房子,齊活。

歐若誠悶聲不吭,很有一種默認的感覺。

成愛心在一旁,看得十分著急,卻沒有開口的身份。

聽到歐媽媽說到娶妻生子後,成愛心再也忍不住了:『叔叔阿姨,那我怎麼辦?』

歐媽媽像是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抬起眼來,往她身上瞅了瞅:『你,樂意就和若誠回去,不樂意——』

歐媽媽有意無意地往她身上掃了一圈:『以若誠現在的身價,什麼樣的老婆,人家上趕著搶著要』

聽到這裡,成愛心頭腦裡炸開了花,半天耳朵都是嗡嗡的聲音。

目光從歐家父母身上,又掃到歐若誠臉上,最後落在角落的何碧青身上。

小姑娘幽幽亮的眼珠子,和盯上什麼肥肉似的,死死盯著歐若誠。

忽然,她發現她開的玩笑居然成真了。

何碧青,還真是,來給歐若誠當媳婦兒的。

一時間,隻覺得荒謬無比……

房間裡的氣氛,令成愛心窒息。

這麼小一間屋子,也沒有個地方可以躲,成愛心憋紅了臉,丟下一句下去買水,就跑了。

剛下樓,歐若誠就追了上來,氣喘籲籲地抓住了她:『你跑什麼?』

『你別碰我!』成愛心別開他的手,沉聲道:『你回去和你父母在一起吧,我算是知道了,那個什麼何碧青,也是找來給你的!』

歐若誠拉著她的手:『小愛,我對你怎麼樣你還不清楚嗎?不管怎麼樣,我這輩子隻想要你!』

見他說的誠懇絕不像是說謊。

成愛心半信半疑道:『真的?』

『真的,我騙你做什麼?』歐若誠拉著她的手,又重重嘆了口氣,抱怨道:『要這些錢做什麼,搞得人心惶惶』

成愛心捂住他的嘴巴:『別胡說』

歐若誠將成愛心攬進懷裡,兩人又是溫存了一番,才上樓去。

家裡太小,也沒辦法住那麼多人。

歐若誠最後還是把父母和何碧青給送到了酒店去。

成愛心一個人在家裡坐著,心跳得實在厲害,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在家裡等了半天,等不到歐若誠回來,她剛拿起外套要找過去,門先被推開了。

歐若誠看著,居然比去的時候憔悴了不少。

成愛心連忙扯著他的胳膊,著急道:『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我爸媽說……如果我們想在北京買房子,不給我們付首付,讓我們自己看著辦』歐若誠這話剛說完,成愛心愣住了。

歐若誠又道:『除非……』

成愛心又燃起了一絲希望:『除非什麼?』

『除非,我和何碧青結婚,否則,拆遷款無論如何,都不會給我』歐若誠坐在沙發上,揉了揉頭發。

成愛心比他臉色還要灰敗。

薑還是老的辣,歐家父母打的一手如意算盤。

歐若誠娶了何碧青,何碧青就是歐若誠的太太。

到時候何碧青在他耳邊煽風點火,還不是一樣勸他回去了?

說到底,就是要內外聯合,把成愛心給擠下去。

成愛心看歐若誠默默不語,顫聲問道:『你怎麼說?』

『我沒有怎麼說。

我一開始就和你說,我不想在北京買房子,是你一直在堅持』歐若誠攤開手,『事情到這裡,我們還能怎麼辦』

『我……我想在北京買房子,還不是為了我們倆好?難道你不想你的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有最好的醫療結構?』

『我當然想,但是,小愛,但是真的——有必要嗎?』歐若誠揉了揉眼睛,顯然對這個話題感到疲憊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做人總要有追求吧?』成愛心咬牙切齒道。

歐若誠知道她的執念,這些天的疲憊壓著他:『我註定要往低處流了,成愛心,你要是不和我回去,就隻能自己去找高處走的了』

成愛心一下子不能理解他這話的意思,反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她隱約聽出了什麼,但是半天沒有把這話和背後的意思聯系起來。

歐若誠抹了一把臉:『沒什麼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想過得稍微舒坦點,我有錯嗎?』

成愛心不出聲了。

剛才歐若誠的信誓旦旦還在眼前,這會兒倒是半點不作數了。

她扶著沙發扶手,緩緩坐下來,看著歐若誠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半天才覺出一種深刻痛苦。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把他逼得那麼緊。

歐若誠也看著她:『我覺得,你最近變得特別不耐煩,和以前不一樣了』

自從知道有拆遷款這事後,成愛心和燒紅眼的兔子一樣,火急火燎的,脾氣也比從前大許多。

成愛心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就和餓了許多年的餓狼一樣,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塊肉,便什麼體面都顧不上了,先吃到口再說。

從前她不是這樣的。

如果兩年前的成愛心,轉過來看自己,應該也會覺得自己陌生得可怕。

剛畢業那會兒,她懷揣著在北京城安營紮寨的夢想,一開始沒有想過,這條路會走得這樣艱辛。

但是,現在放棄嗎?

她腦海裡,浮現出許多場景。

凌晨2點加班出來,她和歐若誠擠在街邊小攤販吃關東煮。

追趕公交車,跑斷了高跟鞋。

胃炎犯得頭疼欲裂,自己一個人請了假,去醫院吊針。

……人人都道北京城好,但是個中滋味,又有誰知道?

不甘心。

無論怎麼想,都是不甘心。

一口氣硬撐著到現在,全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

成愛心喃喃道:『不拼盡全力就先放棄的話,我會先對自己失望的』

歐若誠沒聽到她說什麼:『你說什麼?』

成愛心也學著他抹了一把臉,在沙發的另一端坐直了身子,半天,才喃喃道:『那就,分手吧』

『什麼?』歐若誠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我說,分手吧』成愛心閉上眼,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歐若誠白著一張臉:『就為了一個房子?』

『……不是房子的事情』成愛心揉著眉心,更覺得心情沉重。

歐若誠啞然,半天才道:『那是因為什麼?』

成愛心伸手撫摸著歐若誠的臉,小聲道:『我隻是,很想很想你』

歐若誠一臉疑惑:『我不是就在這裡?你還要什麼?只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住哪裡很重要嗎?』

成愛心把手指從他的掌心抽了出來,淡淡道:『歐若誠,陪著你,什麼苦我都願意吃。

但是我無法接受你現在的樣子』

『我現在什麼樣子?』歐若誠是在不懂成愛心的點在哪裡。

成愛心瞥了他一眼,依稀可以從他身上,看到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她仍記得,剛畢業的時候,他踩在香山最高處,怎樣豪言壯語。

她曾熱切地愛過,他試圖征服世界的豪氣。

當初那個少年,現在已經被磨得隻剩下一副幹癟癟的皮相,一點精神氣都沒有了。

真是可憐。

最怕英雄遲暮美人白頭。

成愛心看著這樣的歐若誠,忽然能理解,為什麼,無論60歲還是26歲的男人,都喜歡小姑娘。

他們愛的哪裡是小姑娘,他們愛的是小姑娘身上那股鮮活勁兒。

而現在的歐若誠,到了男人最尷尬的年紀。

青春已經從他們身上迅速流逝,既不鮮活,也無法鮮活。

站在20接近30的間隙,他們像踩在幽浮不定的孤木上,茫然舉著武器,卻不知敵人為何物。

剛和歐若誠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都還太年輕了,成愛心不知道,她愛的男人也會老去。

成愛心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想著要去哪個朋友家借宿。

直到門被關上那一刻,歐若誠都沒有追上來。

成愛心想,他們還是相愛的,隻是沒有選擇同一條路。

後來,歐若誠來找過成愛心一次,還東西。

何碧青站在門口等他,小姑娘大概也就20歲,大眼睛滴溜溜轉,來往的汽車都能引起她的驚嘆。

歐若誠沒有解釋何碧青的出現,成愛心的心沉下去。

她很清楚,歐若誠妥協了。

他不僅娶了何碧青,還會離開這座城市。

所以成愛心問他:『什麼時候結婚?』

歐若誠道歉:『對不起,我……我爸媽說……』

才聽了個開頭,成愛心就驚恐地叫了起來:『不要再用‘我爸媽’開頭了,歐若誠,你簡直像個巨嬰!』

成愛心看著曾經愛過的少年,心痛不已:『你還記得嗎,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歐若誠愣住了。

成愛心望著他,眼神充滿了失望:『回去,是你自己的選擇。

你娶她,也是你自己的選擇。

你是個成年人了,不要拿你爸媽來當擋箭牌』

歐若誠臉色變得差極了,也怒了:『成愛心,不錯。

是我想回去,那我有什麼錯?我不懂,難道留在北京城才是對的?回去就不對了?』

『這不是對不對的問題!』

『在你這裡,這就是對不對的問題!為什麼回到縣城,對你來說就是不上進?我覺得有問題的人是你成愛心!』

『我不想說了。

你放下東西走吧』成愛心不要用這種方式給這段感情劃上句號。

這麼多年了,何必搞得這麼不體面。

彼此留下一點空間不好嗎。

歐若誠將手裡的東西放下了,走到一半,又轉過頭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成愛心,你知道嗎?』

成愛心看著他,眼目赤紅,極力憋著眼淚。

『我是真的……』真的什麼,他也沒有說完。

歐若誠出去了,門口掛的風鈴叮叮叮響著,成愛心看著他挽著何碧青走了。

成愛心空蕩蕩的,一會兒想著歐若誠的好,一會兒又想著歐若誠娶了別的女人。

一時間隻是迷茫,她望著經過玻璃窗的行人。

周末下午的北京城照例灰蒙蒙的,即使是在假日,街上的人也行色匆匆,每個人都趕著要去什麼地方。

記得剛來那會兒,因為太幹燥,一到冬天就特容易流鼻血。

但現在她也一點事都沒有了。

人是很容易被環境同化的動物。

跨年那天,成愛心收到了歐若誠的短信。

他隻留了兩個字——走了。

成愛心正忙著隻做報價單,看了一眼,就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裡,手指噼裡啪啦地在電腦上打了起來。

歐若誠走了,帶走了她最美好的歲月。

成愛心還是關注房價,並且把買一套房子當成了自己餘生奮鬥的目標。

在這逼仄的城市裡,她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樣,逼迫著自己一點點地接近那個數字。

但那個數字卻以普通人難以企及的速度竄動著。

成愛心總覺得自己在追逐一個奔跑的太陽,地平線永遠在眼前,但是永遠都到不了終點。

歐若誠回了老家,告別了老破舊,在市中心買了個大房子,三房一廳,還有個大陽臺。

老婆孩子父母濟濟一堂,終於實現了他的家好月圓。

成愛心有時候看到他的朋友圈,隻覺得他越來越肥了,笑容倒是燦爛許多。

少了生活的壓迫,他笑得也真誠了。

有時候成愛心想,這樣或許對他是一個好的選擇。

對這個失去鬥志的男人來說,即使當初強留在城市,也不會擁有這樣美好的笑容。

對於歐若誠,成愛心沒有想太多。

公司的人事變動轉了幾波,成愛心熬死了幾輪上司,終於自己成為了經理。

在北京城這個擁擠的城市,有了自己單獨的辦公桌。

新來的小助理露西做事幹練,很有沖勁兒。

她進進出出,什麼事情在成愛心開口前就能做好。

一個得力愛將,比一個真心人還要難找。

成愛心十分看重她。

這天照例加班晚了,樓梯口無意間撞到了露西在打電話,哭得厲害。

大約知道是她男朋友想回老家,要她跟著回去結婚。

掛了電話,露西偷偷抹著眼淚。

成愛心走過去給她遞了紙巾,露西接過,淚眼朦朧地問她:『成姐,你覺得,我是不是不該和他提分手?』

從這個年輕人的淚眼磅礴中,成愛心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應不應該,隻有想不想要。

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考慮太多』

那天晚上,成愛心夢到了歐若誠。

兩人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住在北京城一個小區裡,兩室一廳,正是當年她看中的房子。

歐若誠在廚房做飯,而她抱著孩子在客廳玩耍,到處都是亂糟糟的玩具,亂丟一起。

陽光從落地玻璃窗打下來,她抱著和心愛男人生的孩子,在這溫暖的室內,隻覺得溫馨無比。

醒來後,成愛心就再也睡不著。

她摸著悸動的心跳,去了廚房,摸索著給自己倒了杯水。

指甲扣著玻璃杯,望著自己租來的狹小的屋子,這熟悉而陌生的屋子。

在那一瞬間她有那麼一點點遺憾。

歐若誠的幸福裡,應該有她的名字。

或許當初和他回去,那個夢境就會實現了。

透過她那一室一居的玻璃窗,看著北京城的萬家燈火,那一瞬間她握著冰冷的杯沿,陷入了迷茫。